“誰讓你殺他的?”高天行壓低聲音,“日本人?”
“日本人還支使不動我。”
“那就是餘家根了?”
“你應該知道,江湖有江湖的規矩。”
“現在餘家根就是日本人養的一條狗,他雇你殺的人,必定是日本人憎恨的中國人,難道你連這個都不明白?”高天行有些激動。
“我幹什麼,用不著你來管!”任非常指著高天行,“你就愛多管閑事!”
高天行氣得轉身就走,任非常服了軟:“你說吧,該怎麼辦……”
高天行把他帶到了沙利文咖啡屋。那裏,阿美已經在候著了。兩人一見麵,任非常倒是坦蕩,直接承認是有人雇他去殺周使能。這麼囂張的氣焰,一下子就惹惱了阿美,本來高天行還替她隱瞞著昨晚去槍殺任非常的事,阿美卻開誠布公地說昨晚的事也是她幹的,要不是高天行從中牽線,她也懶得來見他這種見錢眼開的小人。
任非常頓時火了,指著阿美:“昨晚算你跑得快,要不然,就成了我的刀下之鬼。”
阿美冷笑:“如果不是高大哥攔著,你也早成了我的槍下之鬼。”
兩個人像一對冤家,恨不得現在決出個高下。高天行火了,嗬斥兩人:“行了,既然坐到一起,就別逞威風了。怎麼回事大家也都明白了,我們應該知道誰最該死!”
任非常和阿美都不語。
高天行說:“此人不除,上海灘恐無寧日。就比如你們倆,彼此刺殺,倒讓他坐收漁翁之利。”
任非常說:“要殺你們殺,我不能動手。”
阿美說:“你想坐收漁翁之利?”
任非常忽地站起身,梗著脖子說:“拿了人家的錢財又要取人家性命,以後我還怎麼立足江湖?”
高天行拉任非常坐下:“放心,絕對不會難為你。”
阿美說:“餘家根那裏防備森嚴,目前隻有任非常能靠近,他袖手旁觀的話,我們能有什麼辦法?”說完,瞅了任非常一眼。
高天行說:“百密必有一疏,我們得找的,就是餘家根的這個‘疏’。”
刺殺周使能的事沒有得手,讓餘家根對任非常有些失望,這樣的手藝還敢號稱一把蝴蝶刀獨步天下,看樣子也是徒有虛名。
餘家根躺在床上吸了幾口大煙,微眯著眼睛,把一張字條交給了痦子。紙條上寫著的是共產黨最近送幾個愛國人士和學生到延安去的計劃,裏麵詳細地列著他們的姓名、住址。
昨天,餘家根的手下抓著了一個愛國學生,一番嚴刑拷打下,那學生把什麼都招了。這些人都是一直跟日本人過不去的主兒,餘家根讓痦子把字條送到秋山和夫那裏,這樣一來也能多獲得些秋山的好感。消息送到以後,秋山和夫即刻派人行動,抓住了名單上的那些人。
餘家根伸了個懶腰,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晚上他要去黃金大戲院聽戲,出門前特意讓痦子把任非常也約上,表麵上說是給他壓驚,實則要給他施加些壓力。拿了錢不幹活,沒有那樣的好事。
天黑以後,餘家根在一幫保鏢的簇擁下進了黃金大戲院。台上唱的是《三岔口》,熱熱鬧鬧的一出戲。餘家根坐在二樓的包廂裏,端著茶杯,手裏打著拍子,看得很投入。痦子帶著幾個保鏢散落在他的四周。
阿美扮成賣零食的小販,脖子上掛著貨箱在池座裏穿梭,不時給客人遞上包瓜子、香煙。台上的戲演過大半,穿著西裝的任非常進了戲院,他和阿美對視了一眼,上了二樓。包廂裏的痦子趕緊把他迎進了包廂。餘家根讓任非常坐到旁邊,從懷裏掏出一根金條,放在了任非常的麵前。
“你這是笑話我昨天失了手吧?”任非常看著餘家根。
餘家根笑起來,說:“出點意外很正常,隻要你想送他上西天,還不是早晚的事?”
“我可以跟人過不去,不能跟錢過不去。”任非常把金條收進了兜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抬頭時,看到樓下的池座裏,高天行也來了。高天行衝阿美耳語了幾句,兩人便分開了。
又坐了一會兒,戲散場了,戲院裏一片嘈雜之聲,觀眾像一窩蜂一樣往外擁去。眾人護著餘家根下樓,痦子和保鏢們罵罵咧咧地扒拉開擁擠的人群,為餘家根撥開一條道。
前呼後擁中,餘家根給任非常講解著《三岔口》裏的故事,不緊不慢地和任非常往戲院門口走去,在任非常看來,什麼三岔口五岔口,都沒有《賣相思》聽著痛快。
“改天我請客,去聽《賣相思》。”任非常爽快地說。
兩人說著話,出了劇院的大門。還沒下台階,黃包車夫和賣煙的小販、乞丐圍攏上來,有的招攬著生意,有的伸手要錢。
“滾開,都給老子滾開!”痦子吆喝著,一腳把一個乞丐推倒在地。
“打人啦!”有人高喊了一聲,人群開始混亂。
痦子推搡著人群,一步不離餘家根。餘家根感覺氣氛有些不對,朝著台階下自己的汽車擠去,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開了過來,任非常看到車裏的阿美,阿美舉槍射擊,隨著一聲槍響,子彈直奔餘家根而來。任非常一把拉過旁邊的一個保鏢,擋在了餘家根麵前,保鏢應聲倒地。
“保護大爺!”痦子大叫了一聲,幾個保鏢團團圍住了餘家根。
黃包車夫和賣煙的小販以及乞丐紛紛掏槍朝餘家根射擊,外圍的保鏢倒下了幾個。痦子躥到車前拉開車門,用身體護著餘家根鑽進了車裏。痦子和任非常從兩邊跳上汽車,汽車閃電般躥了出去。阿美氣惱地奪過一把手槍,朝車輪打了一槍,汽車歪了幾歪,還是搖晃著開走了。
驚魂未定的餘家根坐在車裏,身子一直發抖。他不知道是誰要刺殺自己,一個勁兒地罵手下都是一群廢物,幸虧剛才任非常拉了他一把,才撿了這條命。就在餘家根剛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一個急刹車,餘家根的腦袋差點撞在前座上,他剛要發火,卻看到馬路中間,一輛黃包車橫在那裏,黃包車前,是一個穿著風衣,戴著麵具的怪人。
“衝過去!”任非常低吼了一聲。
汽車像脫韁的野馬,衝向怪人。怪人一愣神,一個旱地拔蔥閃到路邊,看著遠去的汽車,氣惱地扯下麵具。他是高天行。
餘家根回到住處,大為光火,這是一場有預謀的連環刺殺。這些人為了取他的命,可謂用盡了手段。從今天的打鬥現場來看,那些殺手出手不凡,他手下的這群保鏢在人家麵前簡直是不堪一擊。要是沒有任非常,他餘家根今天怕是回不來了。
餘家根叫人拿來一個托盤,他掀開上麵蓋著的紅布,盤子裏堆著小山一樣的金條。
餘家根說:“今天多虧你出手相助,要不然,我現在已經上了天堂。這些不光是今天的救命錢,我餘家根往後的性命,也交給兄弟你照應了。”
任非常瞅了一眼金條,問:“這些錢是買我的人了?”
“兄弟,你幹的是整日裏提著腦袋的活兒,長江後浪推前浪,誰敢說幾年之後,不會再有別的絕世高手出現?所以說,現在能找個好出路,也不失聰明之舉。我說一句難聽的話你不要介意,你父親任海龍當年也是大名鼎鼎,江湖中人無人不看其眼色行事,可現在呢?還不是開著個小診所度日,你老弟不想把他的今天過成你自己的明天吧?”
任非常不語。
餘家根知道任非常已經動了心,繼而說道:“跟著我,不出三年,你就是上海灘上的大人物。不過,眼下你除了要確保我的安全,還有一件你收了錢的事情沒有辦成,我的雇主已經等不及了。”
“你的雇主是誰?”
餘家根笑了笑,沒有回答。
江湖規矩,不該問的不問,這一點任非常知道。他問了,但餘家根沒有回答,這也無可厚非。
任非常收了金條回到診所,他剛進房間,高天行就跟著闖了進來,任非常心虛,剛要開口,就挨了高天行一記悶拳。任非常往後踉蹌了幾步,手上的包袱掉在地上,裏麵的金條灑落得到處都是,任非常怒視著高天行,吼道:“你瘋啦!”
高天行不說話,又是一腳,把任非常踢倒在地,任非常跳了起來。高天行不斷地出招,每一招都是穩準狠。任非常一邊抵擋,一邊後退:“哥,你別逼我出手啊!”
“別叫我哥!言而無信的小人!”
“你再逼我我就不客氣了!”任非常說著,掏出蝴蝶刀。
“那你就試試看!”
任非常右手一甩,蝴蝶刀飛了出去,像顆子彈一樣朝著高天行射了過來。高天行閃身一躲,撲向任非常,兩人你來我往,拳腳相向,打了十幾個回合下來,依舊是難分勝負。
“住手!”隨著一聲斷喝,怒目而視的任海龍進了屋,他一看到掉在地上的金條,便知道這些錢一定不是好道來的。果然,任非常承認這是餘家根雇傭他做貼身保鏢的費用。任海龍罵他讓錢迷了心竅,連漢奸的保鏢也去做。
任非常火了,他說自己這麼幹也是為了診所。這都幾個月了,診所一直隻出不進,他拿回的這些金條,夠任海龍開幾輩子診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