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這次全城尋找夏楚城,高天行可能這一輩子也不會知道,自己當初曾經中了周使能的計謀,成了險些殺害夏將軍的幫凶。這一日,周使能接到南京方麵讓他尋找夏楚城的命令後,便把照片交到了阿美的手上,不想正被來找他的高天行撞了個正著。等到周使能想起過往想要避開高天行時,他的異常舉止卻引起了高天行的警覺,看到阿美手裏的夏楚城照片,他一下子便記起這個人正是周使能曾經派自己去刺殺的“漢奸”。
在高天行一連串的追問之下,周使能終於說出了實情。
得知自己刺殺的人居然是夏楚城,高天行憤怒不已。周使能一臉愧疚地說:“天行,此一時彼一時,當初,夏將軍和張、楊站在一起,挑戰了委員長的權威,南京來電,讓我除之,我也很痛苦。”
高天行不想聽周使能的辯解,說:“周先生,念在你打鬼子的分上,夏將軍又活著,過去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我的交情……到此為止。”
“慢著!”周使能起身,“天行,你得聽我把話說完。”
高天行說:“沒這個必要!”
周使能說:“你必須聽完,否則你會後悔的。”
高天行冷笑:“當麵做人背後做鬼,對你這種人說的話,我無所謂後悔不後悔。”
周使能說:“如果我說夏將軍有危險呢?”
現在,夏楚城的處境比任何時候都危險。日本人不僅動用了上海灘所有的特務,還派了黑龍會和上海灘的小混混在租界裏四處打探。可以說,現在的上海灘,到處都是日本人的眼線,好像一張天羅地網。一旦發現了夏楚城的行蹤,那後果不堪設想。所以,能找到並且保護夏將軍離開上海的人,一定要身手了得,有勇有謀。在上海灘,這樣的人屈指可數,高天行就是其中之一。
這個時候,尋找高天行幫忙的人不止周使能一個,還有江泮。地下黨潛伏在上海的人並不多,要想在偌大的上海灘找到一個人,僅憑江泮和她手下的那些人,無異於大海撈針。江泮想到了高天行,也想到了任海龍。
這日一早,任非常送立春來上學時,對高天行講了兩件事:一是秦心藍是他的妹妹,他也看出來高天行對秦心藍的心思,盡管他們是生死兄弟,但這件事他並不讚同,他給出的理由不無道理,自己和高天行都是殺手,而殺人就是欠債,指不定哪天他們的命也都要被別人拿走還債。他不希望秦心藍找這樣一個男人,整日裏擔驚受怕。第二件事,是任海龍請高天行盡快去一趟診所,有要事相告。
中午,高天行到了無疾中西醫診所,任海龍剛出診回來。這些天任海龍一直在城裏四處奔波,免費為難民治傷看病,忙得暈頭轉向。看到高天行來了,任海龍把尋找夏楚城的事告訴了他。
一聽說任海龍也在找夏楚城,高天行有些奇怪,任海龍這才說出江泮來找了自己的事。
高天行有些吃驚,道:“前輩對我如此信任,我也不好說假話,托我找夏將軍的是南京方麵的人,而國共向來不睦……”
“你的意思我明白,現在國共雖說聯手抗日,但畢竟曆史積怨太深,心存芥蒂,你我隻做中國人該做的事情就好。”
“這幾天,我一直在打探夏將軍的下落,可是一無所獲。”
任海龍起身,一邊踱步一邊說:“租界以外的上海已經亂成一片,我分析,夏將軍在租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上海灘現在到處是租界,他能藏身在什麼地方是個問題。”
“夏將軍熟悉兵法,當然要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出現。”
高天行思忖著,點了點頭,問:“前輩的意思,如果找到夏將軍,想交給共產黨?”
任海龍歎了口氣,說:“夏楚城和老蔣是尿不到一個壺裏的,不用時,想殺了他,用的時候還不是送到戰場上去當炮灰?”
高天行點了點頭。
日本人的搜尋範圍不斷地擴大,人員也不斷地增加。黑龍會的人在各個租界裏搜尋,然而畢竟人太少了。現在,秋山和夫又派滕田把餘家根籠絡來了。餘家根原也是一個生意人,小白鞋死後,他把小白鞋的人馬都收為己有。這些人三教九流,無孔不入,跟蒼蠅一般,在上海的各個角落嗡嗡直叫。而這個餘家根,又對政治非常感興趣。他向秋山和夫提出的條件是,不要錢也不要官,隻要槍。現在是亂世,有槍就有發言權,有護身符。秋山和夫答應了他的要求,隻要能搶在中國人的前麵找到夏楚城,他會不惜一切代價。
那麼,夏楚城究竟在哪裏呢?他在租界的一間教堂裏,正給戰敗的中國軍人和民眾做演講。夏楚城戴著眼鏡,穿著長衫站在椅子上,語調激昂地說道:“諸位,上海淪陷,就意味著我們輸了嗎?不!中國的國土有無數個上海;我的部隊被打散被打光,我們輸了嗎?不,我沒輸,我現在還站在上海的土地上。”
夏楚城頓了頓,接著說:“我們一敗再敗,一退再退,領土一寸寸地喪失,卻並不代表我們就沒有了希望!我要告訴諸位的是,日本人最怕的就是中國人團結,現在,無處可退的中國人被逼出了團結,全國上下同仇敵愾。”
夏楚城望著台下的人,深情地說:“諸位,我們輸了不怕,怕的是輸了之後的萎靡不振,我請諸位記住,隻要我們有一口氣能打鬼子,那麼,最後的贏家一定是我們!中國5000多年的曆史一直在證明一個真理:邪惡戰勝不了正義,犯我者必敗!”
演講完以後,天已經黑下來了。神父讓夏楚城留在教堂裏暫避幾天,夏楚城拒絕了。現在上海不在了,早晚有一天,租界也會不在了。他不想給神父帶來麻煩,不想給日本人留下口舌。匆匆告別神父,副官宋麟閣帶著夏楚城來到老百彙夜總會。看著老百彙門前閃爍的霓虹燈和海報上衣著花哨的女人,夏楚城心裏頗有些感慨。現在時局不好,如果能找到更安全的棲身之所,他真不願意來這種地方。
這個地方是宋麟閣安排的,夜總會的宋經理是宋麟閣的表叔。以往,因為表叔做著這種宋麟閣認為有些齷齪的生意,他從來也沒有跟人提起過。這次來求表叔,宋麟閣下了很大的決心。好在,表叔的人品還是信得過的,安全方麵不會有什麼問題。表叔很爽快地便答應下來了,能夠為這個有出息的侄子做一點事,表叔感到很高興,當然,他更高興的還是因為自己在侄子眼裏總算得到了認可。
找到了棲身之所,下一步就是聯絡自己人,設法幫他們離開上海。按理說,江泮是最好的人選,可是現在是非常時期,夏楚城不想連累他們。他覺得應該盡快想辦法跟周使能聯絡上,讓他們來想辦法。盡管上次他的命差點丟在周使能手裏,現在卻已經是此一時彼一時了,夏楚城現在對於南京方麵來說,還是有一點用處的。可是,上海陷落以後,周使能轉入到了地下潛伏。這偌大的上海灘,上哪裏去找他們呢?
油頭粉麵的宋經理把夏楚城和宋麟閣請上了二樓。走廊的一邊通向二樓包廂,另一側用屏風攔著,牆上貼著“閑人莫進”的字樣。宋經理帶著他們繞過屏風,打開走廊的燈。長長的走廊有些昏暗,走廊裏雜亂地堆放著演出的道具等物品。這裏沒什麼外人,是夜總會的員工休息的地方。三人進了一間屋子,屋子有些雜亂,裏外套間,住兩個人互不打擾。
早來的歌女和舞女們眼見著宋經理領來兩個神秘兮兮的大男人,都有些好奇,聚在門口張望,被宋經理沒有好聲氣地趕走了。得知夏楚城還空著肚子,宋經理趕緊派人去叫外賣,婉兒自告奮勇地要出去買,宋經理也沒多想,給了錢便讓婉兒去了。沒有多久,婉兒便買回了一堆的吃食。
夏楚城剛吃完飯,高天行來了。他是來找任非常的,因為就在晚飯前,任海龍覺得天旋地轉栽倒在院子裏,恰好被送立春放學回家的高天行碰上。他和秦心藍一起把任海龍送進了醫院,醫生診斷是因為眩暈引起。秦心藍留在醫院裏陪著任海龍,高天行便來夜總會找任非常。
高天行上了二樓,看見有一個屋子的門半掩著,便推門進去,正看見婉兒和夏楚城在說話,他一眼便認出了夏楚城。
“這位是夏將軍嗎?”高天行抑製著自己的興奮,試探性地問道。
夏楚城一愣,還沒回話,一旁的宋麟閣警覺地問:“你是什麼人?”
高天行說:“夏將軍,在下受周使能周區長所托,正在四處找尋將軍。”
“周區長?”夏楚城將信將疑,上下打量著高天行。
宋麟閣問:“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高天行說:“你們沒有時間懷疑,日本人正在租界裏四處搜尋,你不能留在這裏,要盡快出城。”
“你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這裏?”夏楚城問。
高天行正要回答,外麵傳來一陣騷亂,一個粗魯的嗓音用日語喊叫著什麼。
滕田來了。
大約半個小時以前,秋山和夫接到“蛇”的密報,夏楚城在老百彙夜總會現身了。秋山和夫意識到事情的緊迫,讓滕田立刻帶著人趕到了夜總會。外麵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聽得出來,他們是往這邊來的。
宋麟閣知道情況不妙,拔出手槍就要衝出去,被高天行攔住了。高天行知道,這種時候不能硬碰硬,要保證夏將軍的安全,就隻能先藏起來,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和日本人交手。
四個人相互遞個眼色,就往宋經理的房間裏跑。進了門,婉兒回身插上門銷。高天行撲到窗前,窗上是粗大的欄杆,他扯過沙發上的條布單,幾把纏在欄杆上,擰將起來。可是,日本人已經在走廊裏,要爬窗逃走已經來不及了。
婉兒靈機一動,打開了屋裏的衣櫃。衣櫃裏堆滿雜物,婉兒一拉衣櫃內的一個暗拉手,衣櫃的後板移到一邊,牆壁上出現了一個洞口。這個洞口能通到樓下的一個暗室。
高天行讓夏楚城和宋麟閣先進去,但宋麟閣隻把夏將軍扶了進去,讓婉兒帶路,高天行斷後,自己卻站在了一旁。看著他們進去以後,宋麟閣剛關上櫃門,外間的門“轟”的一聲被踹開,滕田和西村便帶著幾個人擁了進來。他們四處搜索,卻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