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殘陽如血。微風輕輕地吹著,把住處外那幾棵法國梧桐的葉子吹得嘩嘩響。眼看又到了吃飯的時候,江泮給老西安菜館打了電話,不多久,那個胖廚子就把飯菜送來了。江泮開門時,看到那胖廚子像被什麼嚇著了似的,一見江泮便躲閃著投過來的目光。江泮付了錢,本想跟胖廚師聊幾句,但廚師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江泮一句話還沒說完,胖廚師就慌慌張張地走了。
江泮把一碗臊子麵和幾個精美的小菜送到桌上的時候,夏楚城正忙著寫東西。這篇文章是他寫給陝北方麵的告別信,還有幾個字就寫完了,但嗅到誘人的家鄉飯,夏楚城笑稱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他正要吃飯,外麵有人通報,有貴客來了。
來客是於右任先生,他也是陝西人,聞知夏楚城到了上海,特意過來看望。他鄉遇故知,加上於先生又是貴客,夏楚城不敢怠慢,忙迎了出去。倆人相談甚歡,從鄉音聊到鄉情,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吃上。夏楚城這才想起那一碗臊子麵來,想必於先生離鄉多年,也想念這臊子麵的滋味。夏楚城讓副官把那碗麵端來,他要和於先生一道“回鄉”。
書房裏,那碗臊子麵已經涼了。江泮端著它正要往客廳走,突然發現麵條已經變得烏黑。這是怎麼回事?江泮再聯想起送餐時胖廚子那慌慌張張的樣子,頓時便起了疑心。這飯裏,怕是有人下了毒!夏楚城跟這胖廚素不相識,又無冤無仇,他為什麼要下毒呢?
江泮和宋麟閣帶上兩個侍衛,開著轎車追出去。到了老西安菜館裏,那胖廚師卻不在,店裏的人說他從出去送飯後,一直沒有回來。掌櫃的左等右等不來,正準備派夥計去他家裏找。胖廚師是兩個月前剛從西安老家過來的,在這裏人生地不熟,人也老實本分,不會說走就走的。
江泮和宋麟閣跟著店裏的夥計去了胖廚師家,這是一間普通的民房,院子裏有一些雜亂的腳印。江泮推開虛掩著的房門,當即驚住了,胖廚師倒在房門口,地上有一攤鮮血,屋裏的炕頭上,躺著他的老婆和孩子,也已經斷了氣。
江泮蹲在胖廚師的屍體旁,仔細地查看著他脖子上的刀口。刀口非常齊整,邊緣皮肉外翻,是典型的日本軍刀所致。這麼看來,日本人是在殺人滅口。指使胖廚師下毒的,一定也是他們。夏楚城在國內主張主動抗日,為此不惜得罪老蔣,日本人對他必定也是恨之入骨,欲殺之而後快。
江泮的分析一點不錯,指使下毒的幕後主使,正是秋山和夫。在遲梅亭被刺殺的幾次行動中,秋山和夫領教了中國刺客的厲害。同時,他也學到了一些手段,比如在飯菜裏做手腳,就是照著高天行和任非常刺殺遲梅亭的那次行動效仿來的。
在此之前,秋山和夫就接到日本軍部電令:夏楚城一心與日本作對,要殺之以絕後患。
可是這一次,畢竟失敗了。
狡猾的秋山和夫轉念一想,上海魚龍混雜,不缺殺人的人,而且有人專營此道,這些人早晚會為我所用,為什麼不提前一用呢?想到這裏,又一個刺殺計劃在他腦子裏開始醞釀。
這天夜裏,高天行還在為刺殺夏楚城的事傷腦筋。他盯著一張地圖,時而寫寫畫畫,時而又陷入沉思。接著,他好像決定了什麼似的,在地圖上重重地點了一個紅點。
桌子的另一邊,是一支步槍,那是他問周使能要的,這是從剛出產的中正式步槍裏千挑萬選出來的。這種槍是德國二十四式毛瑟步槍的“中華民國”授權生產版本,使用7.92毫米尖頭形毛瑟槍彈,有效射程能達到八百米。通過觀察,高天行發現夏楚城有個習慣,每天早晨喜歡到窗前侍弄花草。這是一個刺殺的絕佳機會,一定不能錯過。
第二天一早,當鍾鼓樓上的大鍾響過一遍,鴿子從樓上飛起,鴿哨聲氤氳在城市上空的時候,高天行行動了。他坐上一輛黃包車,在離夏楚城住處還有些距離的地方,提前下車了。高天行不緊不慢地走進夏楚成住處對麵的胡同裏,上了一棟舊樓房。他麵無表情,頗有節奏的腳步聲在安靜的樓道裏顯得分外沉悶。
別墅裏,夏楚城提著花灑,正在窗戶前澆花。這是一個安靜的早晨,除了幾隻小鳥停在院外的一棵法國梧桐樹上,嘰嘰喳喳地叫著,再沒有一絲響動。對於養花,夏楚城深有研究,比如,澆水要水土同溫,這樣才能給花草一個生長的好心情。同樣的水同樣的花草,澆的時間不同,花草的長勢也就不一樣,這也算與兵法書所說的天時、地利、人和有異曲同工之妙。
想到澆花,夏楚城不免有些傷感。人說“一花一天堂,一草一世界”,以後身在國外,他就隻能以這花花草草打發時間了。眼下日寇逼近,國將不國,他夏楚城乃革命軍人,何忍此時逍遙國外,可是眼下的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高天行上了樓頂,打開手提箱,取出那支步槍。步槍在陽光下閃著幽冷的光。高天行沉著地拉開槍膛,一顆一顆地壓上了子彈。從這裏看過去,夏楚城在別墅裏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
高天行舉起步槍,搜索著周邊的環境和夏楚城的身影。這時,在別墅的大門口,打扮成花匠模樣的任非常突然出現了。任非常聲稱自己是樓裏請來剪花的師傅,守衛隨即打電話核實。正當守衛抓起電話的時候,任非常一躍而上,在守衛回頭的同時一把擰斷了他的脖子。
任非常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高天行有些不解。難道他是來幫忙的?可是他並不知道刺殺的計劃呀。這種時候,容不得高天行多想。他舉起步槍,在別墅的窗戶上一一搜索,最終,他的槍口鎖定在了書房。窗戶前,夏楚城正在澆花,而江泮則在一邊抹著桌子。
江泮無意間一抬頭,餘光掃到窗玻璃上出現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她仔細一看,卻又什麼都沒有。江泮揉了揉眼睛,再看,還是什麼都沒有。小心無大錯,她讓宋副官派人去四周看看,是否有刺客。
戴著草帽的任非常進了別墅,正要往二樓走時,聽到幾個人匆匆跑來的腳步聲,連忙閃身躲進一間屋子裏。任非常聽到宋麟閣吩咐士兵去對麵樓上查看,又帶著另外幾個人上樓去保護夏楚城了。任非常有些疑惑,走到窗前掀開窗簾,赫然看見一支狙擊步槍的槍口正對著別墅。任非常有些困惑,這個殺手會是誰呢?難道雇主信不過自己,又雇了別的殺手來?
樓上,高天行的槍口對準了書房裏的夏楚城,槍口隨著夏楚城的移動而移動。槍口終於鎖定了夏楚城的腦袋,高天行手指開始扣動扳機。這時,步槍的反光在窗戶上一閃,警覺的江泮突然衝了上來,一把推開了夏楚城。與此同時,高天行扣下了扳機,子彈呼嘯而出,隨著一聲脆響,擊中的卻是鏡子裏的夏楚城,琉璃碎了一地。高天行再去尋找目標,已經不見了夏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