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非常笑道:“哥發財,你就發財了。”
“來錢快的生意我可不敢做,我下麵還有弟弟妹妹好幾個,他們在鄉下可都靠著我養活,出個三長兩短,他們就沒法兒活了。”
“你爹媽呢?”
滿優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沉默著,眼裏慢慢含了淚。
“怎麼了?我是不是不該問……”任非常有些慌。
滿優掏出繡花手絹,抹著眼淚,哽咽搖頭。
任非常有些著急,問:“那是怎麼了,你說話呀……”
“我老家在東北,他們讓日本人……”滿優哽咽著,肩膀微微聳動,這讓她顯得楚楚動人。
任非常有些被觸動,憐愛地抱住了滿優,滿優伏在任非常懷裏,嗚咽起來。過了半晌,才止了聲,對任非常說:“以後任大哥別來捧我的場子了。我就是個小歌女,不值當。”
“別這麼說,我喜歡你。”任非常動情地說。
“不瞞大哥,我做歌女,就是為掙錢,賣笑、陪客人喝酒,什麼下賤做什麼,別髒了大哥。”
任非常滿心憐惜地說:“滿優,你這麼說,我心裏難過。既然你叫我一聲大哥,往後,我就罩著你。”
“不,大哥把我當人,我更不能連累大哥了。”滿優說完,轉身跑進了弄堂。
望著滿優離開的背影,任非常心裏一時五味雜陳。
遲梅亭被刺殺的消息,很快就在大上海傳開了。江泮是一早得到消息的,為了謹慎起見,江泮決定親自去核實一下。形勢越來越不好,中央根據各方的情況分析,日本正密謀發動全麵戰爭,這種時候,各方勢力一個細微的舉動,都可能是大事情發生的預兆。如果遲梅亭真的被殺了,那麼會是誰幹的呢?是國民黨人還是江湖上的義士?不知怎麼,江泮想到這件事或許跟救過她和江秋聲的那個神秘人有關。大上海居然會有這樣一個正義之士,江泮感到欣慰。她甚至想,如果這個人能成為自己的同誌,那該多好。可這個人來無影去無蹤,怎麼才能找到他呢?江泮覺得,以後一定會遇到他的。冥冥之中,她有種預感,這個人一定會成為他們的人。這倒不是她自信過頭,而是對自己信仰的自信:共產黨,才是拯救中國的中流砥柱。
這個早晨天朗氣清,風和日麗。無疾中西醫診所裏,任非常早早就起來了。他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對著鏡子,把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秦心藍躡手躡腳地跑進來,在背後捂住任非常的眼睛,拉粗了聲音讓任非常猜是誰。
事實上,在秦心藍剛進門的時候,任非常就看到她了。他當然不會去猜,這種小孩子才玩的遊戲,他懶得玩。秦心藍興味索然。今天是周末,秦心藍想讓任非常騎著三輪摩托,帶她去外灘玩。
任非常連連擺手推脫,並且拿起外套要往外走。秦心藍哪裏肯讓他就這麼走了,一把抓住任非常,死纏爛打非要現在就去。任非常已經答應過她很多次了,但每次到了時候就總是各種推脫,這讓秦心藍很不滿。
可是任非常今天確實有要緊事要辦。
“又殺人?”秦心藍問。
“一個女孩子家,怎麼張嘴就殺人,以後誰還敢娶你呀?”
“你的要緊事不就是殺人嗎?殺人的人敢娶我,別人我還看不上眼呢。”
任非常揶揄道:“天行也殺人,你瞧上沒瞧上呀?”
“你胡說什麼?”秦心藍的拳頭打在了任非常的身上,“高天行在我心裏,就是一個好大哥。”
“你真正的大哥就在你麵前,是我!”任非常指指自己的鼻子,“別鬧了,我真的有要事。”
秦心藍抓著他不放,追問道:“你先說,你有什麼要緊事?”
“收銀子去。活兒了了,得把銀子收回來。”
任非常跟周使能早就約好了,一旦殺了遲梅亭,剩下的三根金條,立馬兌現。他們約好的地點,還是上次見麵的咖啡館。可是,當周使能準備出門的時候,一個電話把他興奮了一夜的心情破壞掉了。電話是戴笠打來的,因為這個電話,周使能改變了主意。
咖啡館裏,任非常一手把玩著蝴蝶刀,另一隻手端著咖啡杯。他興奮地扭動著身子,好像在跳舞一樣。任非常喝了一杯咖啡,看看表,已經等了半個小時,周使能還沒有來,他是想賴賬嗎?任非常有些不耐煩了,又等了一會兒,周使能總算出現了。
周使能落了座,客氣地跟任非常寒暄了幾句開場白。任非常不想跟他廢話,直奔主題,讓周使能把剩下的三根金條給了。周使能氣定神閑,並沒有要掏錢的樣子,他掏出一根雪茄點上,晃滅了火柴,這才說:“任先生有點心急了吧?”
“幹淨利索也是我的原則。”周使能吸了一口煙,話鋒一轉,說,“但是錢,我不能給你。”
“怎麼,想反悔?”任非常的眼睛裏透出了殺氣。
周使能擺擺手,笑了一下,說:“不存在反悔不反悔的問題,因為,遲梅亭並沒有死。”
是的,遲梅亭並沒有死。或者說,人確實死了,但那個死的人不過是遲梅亭的替身。這個消息,是周使能接電話的時候,戴笠告訴他的。在電話裏,戴笠等於把周使能數落了一通,因為上海特區這次可是把臉丟盡了,獎金拿了,功勞也記了,連委員長都誇讚了一番,可結果呢,死的卻是遲梅亭的一個替身。
當然,任非常並不相信遲梅亭還活著。明明是他親手殺的遲梅亭,怎麼會有錯?任非常認定是周使能想賴賬。他的手伸進衣兜裏,摸索著蝴蝶刀,他給周使能下了最後通牒,十秒鍾之內,要麼給錢,要麼給命。
任非常從十數到一,但是周使能一動不動。任非常怒從心起,閃身躍到周使能身旁,手裏轉著蝴蝶刀,順勢就要紮進周使能的喉嚨。就在這時,突然,一隻水杯飛了過來,打在了任非常的刀上。任非常還在愣神的工夫,一把手槍已經頂在了他的腦袋上。
是阿美。
周使能推開任非常的手,麵色平靜地說:“錢,肯定要給,但是必須是殺了遲梅亭之後。”周使能把阿美的槍口壓了下去,對任非常說,“我再給你加兩條黃魚,人死之後,一起算。”
周使能和阿美走了,留下任非常還在發愣。從剛才周使能的鎮靜勁兒上來看,他不像是個賴賬之人,他說的話應該是真的,所以任非常沒有和周使能再糾纏下去。不管怎麼樣,當務之急是殺了遲梅亭,此人不除,就有辱他任非常在江湖上的名聲。他帶著一肚子沮喪,去找高天行。
高天行住在一個不大的四合院裏。今天天氣不錯,高天行起來後,吃了早飯,把幾件衣服洗了,正在院子裏把洗好的衣服掛在晾衣繩上,突然,隻聽到耳旁嗖的一聲,一道寒氣逼近,高天行本能地一閃,一把飛刀擦著他的臉飛了過去。高天行回身的瞬間,把手裏濕漉漉的衣服一甩,衣服上的水珠像子彈一樣飛了出去,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叫。
高天行回頭,居然是任非常。任非常收了手裏的蝴蝶刀,一隻手摸著臉。他的臉上被水珠傷到,現在已經緋紅一片。
任非常摸著火辣辣的臉:“哥這手可夠狠的。”
在高天行這樣的高手麵前,任非常的蝴蝶刀就成了無頭蒼蠅,他自己管這一招叫作以武會友。高天行對此並不喜歡,他覺得,人和人之間還是應該用情交心的。人字兩筆,一撇是情一捺是義,少了這情義,“人”就塌了。對於高天行的觀點,任非常嗤之以鼻,他覺得情啊義啊在他眼裏都是虛的,鬧不好哪天一來利益,人就把情義拋到腦後了。
高天行問:“這時候來,是不是還要請我出去吃慶功飯?”
“別提了,姓遲的沒死。”
高天行一愣。任非常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當然,他隻是聲稱消息是從道上的朋友嘴裏聽說的,沒有說出周使能來。高天行不語,他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也生出過一些懷疑,他們在大清泉浴池殺了人逃出來,並沒有見到後麵有人追捕,那些人放出的槍聲更像是在表演給誰看。高天行為此昨晚又去了一趟大清泉,倒是沒有看出什麼異常來,這才回了家。不想,昨晚的一通折騰,還是空忙。
聽完任非常的一通惱火發泄,高天行安撫起他來,說這一次的失手,既是壞事也是好事,壞事當然是日本人會更加緊對遲梅亭的保護,好事是日本人以為他們狸貓換太子的計謀得逞,也許就放鬆了警惕。不過不管怎麼說,現在最重要的事情,還是要先摸清遲梅亭在哪裏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