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行將地上的假花撿起來,放到立春手裏,立春羞澀地道了謝。這麼大的孩子唱周璿的歌不大合適,高天行坐下,給立春說了一首自己兒時學過的童謠《小板凳》:“小板凳一尺長,媽媽叫我搬進房。坐下聽娘說什麼,叫我快去上學堂。”立春學得很快,高天行隻說了兩遍,她就記下了,不想,孩子再背下去的時候,眼裏居然有了淚花。高天行問立春怎麼了,立春哭了起來,一追問,才知道立春一直都在家裏,她日夜夢見的事,都是和別的孩子一起背著書包上學堂。可是,她娘鄭嬸卻總是說,一個小瞎子,不被別人欺負死,也能被笑話死。任海龍為這件事還和鄭嬸爭執過,可找了幾家學堂,人家一看孩子是盲童,都不肯接收,任海龍這才作罷。
高天行正和鄭嬸母女說著話,任海龍拿著份報紙進來,指著一篇文章讓高天行看一看,那篇文章的標題很是醒目:
上海北站刺殺背後的陰謀——日本人雇傭殺手殺日本人
文章的署名是“中國喉嚨”,他在文章中奉勸中國的刺客們,不要被日本人利用,成為他們的幫凶。
看過文章,高天行這才恍然明白,原來昨天自己參與的刺殺,居然是日本人導演的一出戲,而自己,居然是裏麵的一個幫凶。許久以來,高天行幹的生意大多是刀疤介紹的。為小白鞋殺人的這單生意,也是刀疤介紹給高天行的。高天行知道,刀疤不會在背後搗鬼,而搗鬼的人,很可能是小白鞋。
高天行匆匆離開了無疾中西診所,徑自來到了頭一回見小白鞋的那家惜春咖啡館,他要找刀疤。沒用多久,刀疤就來了,他也是一肚子的火,正憋著要找高天行算賬。昨天的行刺計劃落了空,他已經被小白鞋臭罵了一頓,沒廢他身上的哪個零件,已經算是小白鞋手下留情了,沒想到高天行今天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一點高天行應該心裏清楚,他殺日本人不要錢,那是他自己的事,他接了活計就得有個交代,這件事隻有他高天行自己來擺平了,他有這個能力。
刀疤想了無數個一見高天行便張嘴開罵的詞彙,可當真的見了麵,竟然發現高天行比自己還一臉惱怒,再看完高天行摔過來的報紙上那篇“中國喉嚨”寫的文章,刀疤頓時傻了眼,報紙上把事情說得明明白白,這單生意分明是日本人雇中國人刺殺日本人,一旦刺殺成了,就把髒水潑到中國人的腦袋上,用報紙上的話說,這件事關乎的可是民族大義。鬧了半天,是他小白鞋在拿他刀疤和高天行當槍使,把個“漢奸”的名分往兩人身上按呢。
報紙把日本人企圖偷梁換柱的真相抖出了來,日本軍方一時陷入輿論譴責的漩渦。秋山和夫被土肥原賢二罵了個狗血淋頭。這個“中國喉嚨”,已經不止一次撕碎過大日本帝國的臉皮,再不教訓一下,不知道以後他還會捅出什麼大亂子。秋山和夫正安排人追查“中國喉嚨”的來頭,有人來報告,說遲梅亭昨天受到驚嚇,今天引發了心髒病,已經被送進廣慈醫院了。秋山和夫知道遲梅亭對於大日本帝國的重要性,忙派滕田先去醫院守護。
滕田帶人來到廣慈醫院的時候,在走廊裏與秦心藍相遇了。好在秦心藍戴著口罩,她略一低頭便走了過去,也沒有引起滕田的注意。滕田進了院長辦公室,秦心藍尾隨在後,她知道,滕田此時出現在醫院裏,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果然,在滕田與院長的對話中,秦心藍聽到了遲梅亭的名字。秦心藍給家裏打電話,自上次刺殺失敗以後,任非常一直在尋找遲梅亭的下落,現在他進了醫院,正是下手的好機會。
任非常沒有急著去醫院,而是來到善慈學校的小操場。日本人能把他護送到醫院,就能在醫院派下重兵把守。為了萬無一失,任非常需要一個幫手,沒有人比高天行更適合做幫手的了。
操場上,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們在踢球,高天行嘴裏含著哨子,不時指揮孩子們進攻防守。任非常站在不遠處看著,揣摸著高天行怎麼會跑到這種地方來當個體育老師,他隨便出去幹上一票,怕是都能賺出在這裏幾倍的收入。以他有限的理解,高天行能夠安於在此,或許就是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吧。任非常還在天馬行空揣測著高天行和他的行事目的,高天行已經過來了:“非常,怎麼大白天跑來了?”
任非常神秘地說:“獵物可不分白天晚上。”
“遲梅亭?”高天行驚喜地問。
任非常微微一笑。
安置好學生,高天行上了任非常的摩托車,直奔廣慈醫院而去。
醫院門口有不少可疑的麵孔,警惕地看著走進醫院的人們。醫院裏麵,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地布滿了便衣特務。對於每一個進出的人,哪怕是醫生和護士,特務們都要仔細搜查一番。
兩人上到三樓,走廊拐角處的便衣正把住通道,見有人上來,便要仔細搜查。戴著口罩的秦心藍在一間屋子門口配藥,她的眼睛不時瞟向窗外樓下,看到走廊盡頭的任非常和高天行,示意他們別過去,自己托著藥盤迎了上去。
秦心藍朝走廊另一頭走去,高天行和任非常跟在後麵。秦心藍推開一間屋子,裏麵堆放了些雜物,三個人魚貫而入。秦心藍回手關上房門,說遲梅亭現在還在病房裏,但是不會住院,估計再有二十分鍾,所有的檢查一結束,就會離開醫院。任非常說那就在病房裏送他上路,秦心藍說不行,病房裏的日本人都是貼身保護,很難下手。高天行讓秦心藍說了病房裏的房間結構,想了想,看看窗外漸黑的天色,建議先到窗戶外看看,如果能在窗外動手,撤退也能方便一些。如果不行,那就等遲梅亭出了醫院門口,上車前動手,因為停在院子裏的汽車離樓門口還有一段距離。為了確保行動順利,高天行還做了兩手準備,一個為虛,一個為實。
三人商議完畢,秦心藍拿著消毒水走進了病房。醫生從桌上拿過一個布袋,展開,裏麵是一排銀針。秦心藍打開酒精瓶,倒了一些,用棉球蘸了蘸,遞給醫生,醫生擦拭銀針。秦心藍蓋瓶子時,不少心碰倒瓶子,酒精灑了出來。秦心藍慌張地扶起瓶子,推開衛生間的門去洗瓶子了。衛生間裏頭,有衝澡的幔簾。秦心藍朝窗外看了看,探過身子,輕輕敲了敲窗戶。任非常是從四樓房間順下來的,他身子緊貼著牆壁,站在衛生間的窗戶外。
高天行靠在三樓窗外旁邊,裏麵正是高級病房,可以看到,醫生正在給遲梅亭做針灸。滕田似乎關注到了窗外的什麼東西,他慢慢走來。高天行全然不知,已經掏出手槍,正挪著碎步靠近窗戶。
滕田走近窗戶,看著外麵。窗外,華燈初上,萬家燈火。高天行和任非常都聽到了屋裏傳出的響動,兩人緊張起來,同時把槍口對準了窗戶。滕田拉著把手推開了窗戶,剛要探出頭張望,秦心藍靈機一動,故意碰了下醫生。醫生的手一抖,遲梅亭疼得叫了一聲。滕田警覺地回頭,隨手帶上了窗戶。滕田盯著醫生,醫生的手有些發抖。滕田拿過醫生手裏的銀針,看了看,一下紮在醫生的胳膊處,醫生痛得叫了一聲,看醫生沒有什麼反應,滕田才又拿起一根銀針,讓他給遲梅亭下針。
做完了檢查和治療,遲梅亭想去方便一下。西村先進了衛生間,他提著槍在裏麵看了一圈,才讓遲梅亭進去,西村不讓遲梅亭關門解手,一直站在門口盯著他。對於日本人的過度緊張,遲梅亭既好氣又好笑。
見遲梅亭進了衛生間,任非常和高天行都有些興奮,知道這是下手的好時機,同時掏出手槍。按照計劃,高天行吸引西村的注意力,任非常趁機下手。氣氛突然變得很緊張了。任非常示意高天行趕快動手,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高天行看到房間裏的秦心藍,卻遲疑起來。如果遲梅亭在此時出了意外,那麼整個醫院的人,包括秦心藍,都脫不了幹係,他不能為了殺一個遲梅亭,讓這麼多無辜的人跟著陪葬。眼見著任非常要動手,高天行突然一步跨了過來,死死抓住任非常的胳膊。就在他們分神的時候,遲梅亭已經出了衛生間。
本來以為遲梅亭還能接受別的檢查,兩人繞到門前刺殺還有一次機會,沒想到的是,遲梅亭的後一個檢查卻取消了,兩人再去醫院門前,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高天行放棄行動的做法,開始還令任非常感到惱火,怪高天行顧慮太多,可是轉念一想,為了秦心藍的安全,縝密一些,也是應該的,用秦心藍的命去跟遲梅亭博弈,他任非常也不能答應。然而,就現在的情況來看,要殺遲梅亭不容易,他們在上海北站驚了這條毒蛇,再殺已經是難上加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