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得得,車往南行。走了兩個時辰,到得嘉興,兩人在城中又另尋馬車,即時南去。
如此到得杭州,已是萬家燈火。兩人付了車錢,胡亂尋一間小客店住下。嶽連山對李文彬說道:“老子這就出去一趟,你自歇一歇,老子回來便走路。”李文彬道:“晚輩已經歇得夠多了。晚輩大膽,若前輩肯帶了晚輩去見識,晚輩聽從前輩的吩咐。”嶽連山沉吟道:“這個麼,倒沒有什麼不妥,卻也沒有什麼好見識的……也隻是老子的一個念頭。管旁人作甚!老子以為可行就是。你去也可以麼,多一個人也熱鬧些,想必他也會歡喜。”
李文彬聽得這般說,才知道他這時是要去見什麼人。心中說倒不知是什麼人住在杭州,令嶽老前輩這般惦念,不遠萬裏從西北專程趕來探望,想來必定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自己能跟著去見識拜望,實在是機會難得!當下欣喜說道:“如此晚輩隨了前輩去!”
兩人出了店門往南去。杭州自古是個繁華熱鬧的所在,北宋年間有個名叫柳永的詞人寫了一首著名的《望海潮》專誇杭州:“東南形勝,江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迭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向鳳池誇!”北宋年間此地已是天堂般美景,到得宋高宗南渡,杭州作了京城,所謂“直把杭州作汴州”,繁囂綺靡更是遠勝舊時。幾百年過去,現時雖再無兩宋年間之盛,但底子仍在,“市列珠璣,戶盈羅綺”之風不改,兼太平日久人口蕃增,此時更遠不止“參差十萬人家”了。兩人所見之景,盡皆燈紅酒綠;所聽之聲,多是燕語鶯啼。瓦舍勾欄相連,秦樓楚館不絕。真個是太平盛世,不夜之城。
李文彬見嶽連山不開口隻往前走,便跟緊了趕路。不多時,見前麵似是山丘。嶽連山也不上山,沿路轉向左邊。再行不遠,李文彬眼前是一派開闊,隻見月色下盡是波光浮動,不禁低聲喝彩道:“怎得有如此水色!”嶽連山道:“這般說話,可知你這小子不動心思。怎不想想這是到得哪裏了?”李文彬道:“晚輩從未到過杭州,正要向前輩請教。”嶽連山道:“這右邊的叫棲霞嶺,左邊這一片大水,便是西湖了。”李文彬驚喜說道:“夜色之下,景美如斯,晨風夕照之間,實可稱人間天上了!這位前輩住在這裏,真是令人羨煞。”
嶽連山怔了一下,說道:“什麼前輩住在這裏?”忽然明白李文彬所說,不禁笑道:“你小子今番說得對極對極。此地可不是任誰也留得下來不走的。老子一向不讀什麼詩賦文章,不過與此處有關的幾首詞覺得甚好,便牢記在心裏。老子如今讀一首,小子你須記住了。”
李文彬應道:“是。”心中奇怪:“嶽老前輩急急趕到這裏來,竟有閑情念一首詞,怕是住在這裏的前輩送給他的,好叫我明白見的是誰?又或是別有用意?”耳邊已聽得嶽連山說道:“你聽好了:‘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這一首《滿江紅》,你曾聽過沒有?”
李文彬聽他吟誦時情感沛然,沉雄激奮之中又似伏有無限蒼茫愁鬱之意,正思索其中意味,聽他這麼一問,應道:“晚輩卻是第一次聽到。這首詞英氣勃勃,隻覺得雄健激越,不同於醉生夢死之音,實是佳作!然前輩似有無盡惆悵感歎……”嶽連山道:“你也算多少猜到了老子的心情,可猜得出這詞是誰寫的嗎?”李文彬茫然道:“這般卻是難猜。晚輩想這或是住在此地的那位前輩寫了送給……”嶽連山罵道:“還以為你開了竅!往以前的事去想呀,詞中明明寫了‘靖康恥猶未雪,’什麼時候的事,不是說得清清楚楚了嗎?”李文彬道:“這個晚輩也知是兩宋間的事。不過,不過這般說法,非同尋常,當出自那時抗金名將的筆下。想當時有宗澤、韓世忠、嶽飛……”嶽連山道:“寫得出這麼一首詞的,還能有哪個?老子就是為了老祖宗爺爺五百年的生辰將近,特意來此。小子,這就是嶽王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