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熱鬧呀。京城皇宮不知有否張燈結彩,劉府則是做了許多功夫。園子也修了,粉牆也重刷了,多蓋了幾間樓館,連園中的魚池也煥然一新,放的魚又多又大,不比往常了。大門是朱漆,簷下掛滿了喜慶燈籠,門外鋪滿了黃土,一路的鋪張開去,黃土又細又碎,旁人都不能踏足。門裏一匹大紅錦緞直鋪出來,說是貴人所經,要由此上輦車,送入皇宮去的。許多官員都登門拜訪,他們明的當然是扯了與劉老爺的情誼,或同年,或共事,連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聯也說得出口,隻在某處唱酬時遠遠見過的也一樣來送禮了。他們心底裏還不是要依傍了這皇親,以為日後會有丁點的好處?那一陣劉府不知羨煞了多少人。大表姐也是得償所願了。她自與大表姐不同。她叫我季卿,卻不喜我叫她表姐,說才差兩個月,也不算什麼表姐。我說長兩個月也是年長,不是年長也是月長,總是表姐呀。她便不高興。她生氣的模樣也甚令我心動,有時便故意逗她。她後來也知道我是故意的,便說:‘季卿,你不要叫表姐,我不想當你的表姐呢,你真是個粗心男兒,真不懂我的心事!’其實我懂,叫了表姐,便難做我的新娘子,表姐總是姐,表弟總是弟呀。但這又有什麼?日後我娶了她,自不叫她表姐,自然是新娘子。難道這樣的道理她也想不透?
“大表姐是歡歡喜喜、哭哭啼啼、熱熱鬧鬧的走了。那****的父母跪送,我的父母也去送。宮中的公公來迎,還帶了許多侍衛。他們一個個抱拳作揖的我看著生厭。人人麵上喜笑顏開,在替皇上高興。大表姐心比天高。她卻不同,她說:‘嫁人總要哭哭啼啼,是什麼意思?日後我不想哭哭啼啼的出嫁。’我說:‘我們歡歡喜喜把大事辦了。為什麼要哭哭啼啼?我也不要你哭。’她瞪我一眼說:‘誰讓你說歡歡喜喜把大事辦了?你是你,我是我。’說完又笑道:‘我送你的東西呢?’我自然知道她說的是鴛鴦戲水圖,那是我整日裏貼身收藏著的,便從懷裏取出來,說:‘表姐,這是我的心肝寶貝,日夜在這裏哩。這貼在胸前,便如見到表姐一般。表姐,又是有好東西送我了?’她皺眉道:‘說不要叫表姐,怎的不聽?不聽我的話,哪有東西送你?喏,把這送給你吧。’拿起桌上的扇子遞了過來。我一看慌了,說:‘這是我題了詩送給你的,你怎能又送給我?表姐,你饒了我吧。’她笑道:‘看你慌得!我還舍不得還給你呐,這是我的寶貝。’我說:‘是呀是呀,我有寶貝,你有寶貝,你送我寶貝,我也送你寶貝,你是我的寶貝,我是你的寶……’她笑著嗔罵:‘怎麼這般多寶貝。再胡唚舌頭,我便不再理你!’是呀,雖是心肝寶貝,她卻不再理我了,見也不能一見,又怎能再理我呢?又怎能理得了我?”聲音漸次茫然,終於停了下來。
李文彬見他神慘心傷,連忙輕喚:“師兄,師兄!”任季卿似驚醒過來,轉頭問道:“呀呀?師弟,我說到什麼了?”李文彬道:“師兄說到大表姐被皇上選為妃嬪,入宮去了。師兄還是歇一歇吧。”任季卿道:“是了。自從大表姐入宮之後,我們任、劉兩家過從更是密切。我家隻我一個男兒,她家隻她一個麼女在家。我想那時大人們都想著什麼時候為我們完婚。看到我和她常在一起,父母也是笑臉常開。我記得起初她和我是差不多高矮,後來我便漸漸比她高了。她雖是表姐,倒更似小妹一般,怎麼也擺不出表姐的模樣來,不似大表姐,一臉端莊,教人不敢說話。她倒是聽我說話的時候更多。那時我想,我這一生一世,當愛她護她,令她歡喜快樂。有什麼事,便得由我去承當,方是男子漢的氣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