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雲起說到這裏，靜靜的看著李文彬。李文彬卻因此事牽涉過多，自己又並不清楚來龍去脈，隻怕越說越亂，便隻默不作聲，雙眼看著郭雲起，等他說下去。郭雲起停了一會，見李文彬終是無意說話，心中歎息一聲，接著說道：“恩師對晚輩說，若是真被這般人物纏上了，怕是不易平息。看來保莊中阿公也不是等閑的人物。晚輩剛才聽文彬說，山東王棟與阿公兄弟相稱，自是與阿公惺惺相惜，兩人相交當是意氣相投。所謂觀其友而知其人，阿公也斷不會是狡詐之人，倒會是歸隱的俠士。隻怕是早年便與龍在野有了過節的？當時晚輩倒未曾想得這麼多。恩師吩咐晚輩不宜遠行，隻以返回保莊為好，諸事盡可從長計議。唉，隻恨晚輩當時不明恩師之意，歸途中趕得不急，且又遇事耽擱了。及至回到莊中，已晚了兩天。
“那天晚輩趕回，將到保莊，便覺得一陣陣燒焦了什麼事物的味道隨風四散。也不必用心分辨，便知道附近曾有一場大火。看前邊，可見仍有餘煙不盡。晚輩猛然記起恩師在山上說的話，心中又急又慌，連帶想到剛經過二十裏外的王莊，也是遭了火焚，人犬不見，隻怕保莊也是一般模樣了！當時晚輩三步並作兩步直入保莊，眼前隻見得一片慘象：保莊幾十戶人家幾乎家家都燒得牆也倒了頂也塌了成了廢墟，莊中靜悄悄的不聞聲響。見此景象，晚輩倒清醒過來，隻怕暗中仍伏有對頭，若是心神不寧之際貿然闖入，還會遭了毒手。晚輩藏身樹後察看許久，確信莊中之火已不是今日之事，莊中再無其他人走動了，才慢慢進莊細看。
“莊中景況，真是傷心慘目。房屋燒了，說到底還可以咬緊牙關再蓋，但人死了卻是活不過來了呀。想是莊中鄉親知道凶徒來襲，已各自逃生，卻被追上殺害，路上便見有許多血跡，靠牆根邊上躺了七八個人，晚輩看了，他們都已死去多時。文彬，這些人你都認得，有倪家祖孫三輩人共五口，又有孫家母子，不遠處卻是鐵蛋那個小孩兒，被一刀搠在後心死了。路上有死人，屋子又燒了，隻怕屋內也是慘不忍睹了。晚輩急急走回家去，也不敢開聲叫，見開著的門已燒得焦黑，屋子也燒得走了樣變了色，連餘煙也都滅了，心中便估出無可僥幸了。定一定心神，慢慢進去，見到我女人斜斜的倚在牆邊，似睡著了。晚輩知道大事不好，急忙搶過去，細看時，她已死了。晚輩抱起她走回房中，把她放在炕上。她一個鄉村婦人，怎的也會遭人毒手？晚輩謹守師訓，不與江湖中人爭權奪利。不過就算是江湖仇殺，也不會胡亂向老弱婦孺下手！這窮鄉僻壤，錢也沒有，物也沒有，這般見人就殺為了什麼？晚輩猛然間想起小女雪兒，忍不住叫了兩聲‘雪妹子’、‘雪妹子’，四周靜靜的沒有人回應。晚輩又到隔壁堂兄家中去看，堂兄一家大人小孩四個盡數死在家中。此時天氣已不算冷了，隻一陣風吹來，卻覺得如寒冰刺骨刺心，忍不住便要從心底裏發起抖來。晚輩咬緊牙關，到各家看了，一些屋子裏有死了人，一些卻慶幸沒有，想是逃出去了。整個莊子都過了火，看得出是有人故意縱火。死了這麼多人，晚輩也不能一一掩埋，便先把我女人埋了。那時才會得想到外邊找些人來幫忙。出得莊不遠，便聽得那邊有人叫喊，一看，是隔了幾家的王家老二。他見了晚輩，隻說得一聲‘郭大哥’，便嚎啕大哭。
“晚輩知道，一個人遇到慘禍，有大悲哀，情鬱於心，自當宣泄了才是。晚輩又何嚐不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一番？隻是人生在世，難免會碰到三衰八難，若隻會哭，如何做得了事？晚輩等王老二哭一場，便問他當日是怎麼出的禍事。王老二說：‘前天還有十幾個人逃了出來，躲得遠些。這般躲了兩日，自己放大了膽子，便要回莊中來看看。天幸得遇到郭大哥。不如便一起去找到劫後餘生的鄉親，一起說話，也好商量今後的日子。’晚輩便隨他翻了兩座小山，王家老二便到一個山洞中叫出十幾個人來，有老有少的都是莊子那邊盡頭處居住的鄉親。當日他們一見這邊殺人放火便飛跑逃命，才得以保存。眾人見了晚輩，你一句我一句又哭又罵，把那天的事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