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彬與俞浩然相處幾十日,每日見他都是神采飄逸。如今與從前相比真有天壤之別,心中也猜出阿公是傷得極重。回想自己被鄭如虎撞斷了手臂,在大哥和阿公照看下,隻一兩天便大好了。而阿公負傷至今,精神竟是越來越差,可知情勢險惡。他心中憂慮,隻盼著如今安定下來,阿公神功玄妙,會漸有起色。心想離阿公近些照看也易,便自在阿公這邊的洞口鋪些幹草算是自己的床,又熄滅了鬆枝的火,隻餘下油燈仍亮著,四周暗了,便躺下休息。
也不知什麼時候,隻覺得有些異響,一下兩下,時輕時重,便醒了過來,也不必頃耳細聽,便知道那輕一下重一下的“哧、哧”聲,乃是阿公呼吸時發出來的!這一下當真令他心膽俱裂:隻因阿公時常提點自己,用功時一定心無雜念,意守丹田,尤注意呼吸均勻,吐納皆深。現在阿公呼吸急促錯雜,情形是萬分不妥!李文彬急跳起來,走上前去,在油燈暗淡的光照下,見阿公臉色青白,雙目緊閉,身軀微微抖動,麵有痛苦之色,禁不住心中大急,正在張皇,聽得俞浩然開口說道:“文彬,不須驚慌。你伸出右手放在我背上,聽我說的做。”
李文彬急應一聲“是”,連忙依了阿公的吩咐,右掌已按在阿公的背上。俞浩然道:“須把掌心貼在背上,好,且略往上移……再移一點,靠右一些去……好了,就按在這裏,對,對,貼緊了,你依法慢慢用功一遍,完了自停下來就可以了。”
李文彬依言而為,一陣功夫便覺得掌心與阿公的背脊似乎互有吸力,粘得緊了,阿公的背也漸漸的由忽涼忽熱轉為溫暖。他雖不明所以,但隻覺得阿公身體漸漸平穩。依法行功一遍,便停了下來。耳邊聽得阿公透了一口氣說:“好了,文彬,你可以把手放下來了。”
李文彬已覺那股粘勁已經消失,自己的手掌自然離開了阿公的後背。他轉到俞浩然麵前,見阿公的臉色略有紅潤,呼吸也平和暢順了許多,心中高興,說道:“阿公,你老人家好些了!”俞浩然道:“我雖是好些,卻要歇歇。剛才煩惡得緊,須你來幫一幫。隻是你尚不懂得自己運內力助人療傷,隻好由我引導。看起來似有助,但其中的關節卻是過不了。今番你運功之後定會疲乏,就先去睡一會吧。”
李文彬確是覺得有點疲勞。心中正奇怪:往日裏用功一遍便精神爽利,怎的剛才是睡了一覺再行功,反倒疲倦得比未睡時更甚?阿公叫自己去睡一覺,也真是料事如神。李文彬一邊想一邊看阿公沉沉穩穩的閉目而坐,臉色平和安靜,便覺安慰,退回自己床鋪處用功。隨著體內真氣流轉,安然入睡。
正在睡得朦朦朧朧的時候,卻覺得有人在走動。李文彬一下驚醒,隻見阿公正在那邊蹣跚而行,步履緩慢沉重,連忙過去相扶,口中說:“阿公,讓我扶著你老人家慢慢走吧。”俞浩然忽的歎一口氣,停了腳步說:“不必走了,我們過去坐下了再說。”
兩人回到俞浩然的床鋪坐下。俞浩然道:“文彬,你也看出今次我傷得不輕……”李文彬已急道:“阿公,你老人家本事高強,一定會逢凶化吉,什麼都不會……不會的!你老人家好好歇息……”俞浩然苦笑道:“你莫急,且聽我說。我負傷極重,文飾卻是無用而且無益。你來到保莊這幾十日裏,有些事我雖未曾與你明言,卻也不是刻意要瞞了你。乃因事大,實不是一下子可以說得清楚……那時你大哥來找我,要我照看你,讓你有一個落腳的地方。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要你學點本事傍身,再去闖蕩江湖,尋了仇人,一刀一劍,為雙親報了大仇,以告慰父母在天之靈。也舒一舒一般百姓的冤氣……你大哥嫉惡如仇,行俠仗義,縱橫江湖十幾年,隻管天下不平之事。在救你之前,他並不知世上有你一家。眼見官家凶橫殘暴,小民求生無門,他便出手相助。你大哥是好漢子,做事就不肯半途而廢。此事我自應接下來……在保莊這幾十日裏,你已學了一些入門之法。但……那彭家刀本也不錯,可惜你並不曾學會,那時我想不要緊,日後自當有……我想過一年半載便傳授些刀劍之法與你,所以我就帶了一柄刀,一把劍放在那裏了,”俞浩然伸手指著那邊一堆物事,“不過現在看來,須是不依古格了,習武本是口授身傳的,現今則隻能‘口授’,‘身傳’是做不到了……你要為父母報仇,每天須勤奮練功,不可鬆懈。此節你自有心願。此是一。二來呢,也為我幾十年的心血有個人來承接,也……起來起來,你也不必一定拜我為師了,我就仍舊是你阿公,這樣倒免去許多繁文虛禮……總要你盡心肯學,有些我是已經講了,日後我再與你講刀劍之法。你遇到什麼疑難,就來問我……適才這麼走一走,想試一試,乃是我還抱了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