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顧曉平生第一次體驗到了什麼叫做“家道中落”。
烏木牌匾被取下,京巡衛的皂靴踏平了祁王府的門檻。
三天裏,五六十人進進出出,也沒能帶出什麼金銀玉石、珍寶字畫。大理寺的空地上堆滿了她往日消遣的玩物,裏麵看起來稍微稀罕點的幾樣,還都是皇後娘娘賞賜的。
家仆在初五就被遣散了,她典當了從顧家帶來的大部分首飾,讓青衣悄悄給每個仆從都送了些盤纏。顧家被抄家,王府裏麵的東西自是不能帶走的,這些人為王府兢兢業業了那麼些年,也不應因為她的過錯落得個貧苦流離的下場。
現在的祁王府裏已經沒有人了,空空蕩蕩的,了無生息,一點兒都不像她從小生長的那個地方。亭台還是那些亭台,假山還是那些假山,就連留聽閣旁她親手植下的那棵金扇桂,如今也是滿樹繁花,十裏飄香。可少了那些個嘰嘰喳喳的丫鬟小廝,少了絮絮叨叨教導她禮節的李媽,少了父親與朋友的把酒言歡,少了娘親手把手教她碾花入藥……少了那些灼灼煙火氣,眼前這座府邸還剩著些什麼呢?
“物是人非”,這個詞她現在是理解得透透徹徹。
“曉曉……”熟悉的身影落在身旁,沈長風盯了她的臉片刻,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柔聲勸道,“別哭了。”
她剛想接口說沒有,卻看到指節處明顯的水跡,下意識抬手摸臉,觸碰到一片濕潤,才曉得自己原來已在不經意間淚流滿麵。
“對不起。”男人的聲音裏帶了些愧疚。他從背後小心翼翼地環住她,卻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她掙脫。
“不必。”顧曉覆上腰間的手,輕輕握住它。眼淚還是止不住的落下,在沈長風的袖口暈出一片深色。“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的。”
是我害得顧家家破人亡。
如果不是我當初寫的無聊劇情,如果不是我投生到了這裏,如果他們不是我的爹娘……
“他們那麼好的人啊,怎麼該遭這種事……”
泣不成聲。
顧曉忽然想起,自己最初來到這裏時,帶給她溫暖的兩個人。
……
“‘冥冥之中,獨見曉焉。’就叫她‘顧曉’吧。”男人的聲音裏帶著初為人父的激動和喜悅。
顧曉第一次知道,原來她用了那麼久的平淡名字還有如此蘊意。
……
“‘月宮秋冷桂團團,歲歲花開隻是攀。共在人間說天上,不知天上憶人間。’曉曉,我們種下桂樹,等它長大以後,每年都在這裏聞香賞月,好不好?”
那個明明知道每年中秋他們都要入宮赴宴的女人,與她親手種下了一棵桂花樹,埋土的時候柔柔地問她,可還願意回來之後再陪她聞香賞月,與她閑話家常。
……
那個揚了一百次板子還是輕輕放下的男人。
那個每天帶著她護著她戲謔搞怪的女人。
那些個每天焦急地追在後麵大呼小叫的仆從們。
……
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