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混混兒到了老年,家成業就,便回家享福;有的中途轉折到縣衙門班房裏補個名子當差,熬成班頭,來路也頗可觀;有的到總兵衙門投效,也可作個小武官。總兵俗稱鎮台,管轄天津、河間兩府十幾個州縣的軍務,有不少武職地位。混混兒們差不多先作旗牌在衙中服役,一點點地遞升作千總、把總和外委的職位。
他們發財致富之後,即改變服裝,長袍短褂,綢緞纏身,雲子履、夫子履,表麵上和鄉紳無別;或者作辦理地方公益的董事,遇事排難解紛,墊人墊錢,仿襲古人所稱的“任俠”一流人物。不過他們仍要挺起腰肢,說話提高嗓音,使外人一望即知其為如何人。混混兒不知要受過多少折磨和考驗,方能造成名利雙收的露臉人物。露臉以後,年紀已老,更須保持令謄,言談行動不得有絲毫差錯。倘若一時失於檢點,一言說錯,一事作差,被人問短,頓時前功盡棄。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惟有把自己禁閉在家中,永不見人,至死不出大門一步。
鍋夥長期養著一群閑人,必須設法覓取生財之道,以資維持。
這就說到為什麼整個天津衛都是混混的天下了。
混星子們的生財之道比比皆是,開賭局、抄手拿傭、魚鍋仗、把持糧棧、開腳行、擺渡、口上的、攔河取稅、立私爐、開娼窯、開小押、滾利盤剝、開戲園子、開落子館等等等等,這些行業都和府縣衙門差役有勾結,平日供奉,三節送禮,應酬周到;而公門差役多半是混混兒出身,豈能物傷其類。常言說:“民不舉,官不究”,下邊無人告發,上邊樂得糊塗,雙方勾搭早成公開秘密。若遇事情鬧到不可開交,官廳少不得作作樣子,出示嚴禁,派差抄拿,擇幾個平日應酬不到的混混兒抓來充數。他們也知進退,臨時收場,候風聲平定,繼續再幹。
官匪勾結,這還能不是混混的天下麼?
再說這些人,都是血性的漢子,聽說過他們是怎麼打架的麼?混混兒認為打群架是正當行為,更有一定的步驟,不論爭行奪市還是因細故鬥強,或約定時、地,或突然襲取。有的事先由一方約妥若幹人預作準備,名為“侍候過節兒”。在準備期間,一律集中在一起,每日供應好吃好喝,沒有巨款的勢難應付,因所約多至百人以上,少也數十人。有的日期不能預定,因為對方何時來到難以預測,一時一刻不能放鬆,但表麵上要不露行跡,有人問及,堅不承認,隻稱萬無此事。至於公開爭鬥的場麵便又不同:人到齊後,門前擺出所有的兵刃,名為“鋪家夥”,意在示威。在出發前,如同對方有“死過節兒”,預先要選定幾個人準備犧牲,或自告奮勇,或用抽薑法取決,名叫“抽死簽”。即使當場不死,事後也由這些人頂名投案,認作凶手。出發時,寨主當前,眾人隨後。長家夥當先,短家夥跟後,一概散走,井無行列;最後有些人兜著碎磚亂瓦,在陣後向對方投擲,名叫“黑旗隊”。雙方會麵後,用不了三言兩語,立即會戰。他們平日不練武術,隻有少數人能枓蠟杆子,餘者一概猛打猛剁,但隻限於頭破血出、肢體傷殘,不必要時誰也不願釀出人命重案。及至打到分際上,甚或有死亡的,才有人出頭勸止,再辦善後,殺了人的有本事從監牢中再出來。
“你們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能幹得過人家?”羊皮裘老頭最後甩下這一句,雖然口幹舌燥,但是真可謂是酣暢淋漓。
王路常和吳鳴昏昏欲睡,不為所動:“反正我們又沒惹到人家……”
羊皮裘老頭兒一下子便捶胸頓足起來,這一番話是白說了,不由得氣急敗壞,放出幾個嗶嗶啵啵的響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