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應了一句老話:“有緣千裏來相會”。就在吳韻琛他們準備離開北京的那些日子差不多同時,在中國地理上的中心區域的一個地方,陝西漢中,也有故事發生。
以前多少有點文化的中國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一點有關漢中的故事,這都受賜於《三國演義》。漢中在行政上隸屬於陝西省,但是無論從氣候、物產,還是人們的生活習性來說,漢中屬於南方型的地方。漢中的北麵是連綿、高峻、黑壓壓的秦嶺,南麵,隔著漢江,是逶迤、溫婉、青淡淡的米倉山(米倉山是大巴山的最西部分)。漢江從兩座山脈間東流,衝積出不大但很秀美、富饒的漢中平原。曆史上,諸葛亮在茅廬裏與劉備進行戰略談話時說的“張魯在北,沃野千裏”,就是指的這個地方。漢中更像是四川省的一個地區。
漢中城的北邊,有一個叫“文市”的鄉鎮。文市和漢中城大約有二三十華裏的路程。文市的政府——文市公社就設置在文市鎮上。文市鎮北依黑壓壓拔地而起、東西方向連綿不斷的秦嶺山脈。不過,這是在漢江穀地向北看到的秦嶺而不是在陝西關中渭河穀地向南看到的秦嶺。大凡高山終了的邊緣地帶,都發育有一些地理學上稱為丘陵、台地一類的地貌。這個普普通通的文市鎮就坐落在秦嶺腳下的一塊台地上。文市鎮和漢中城之間由一條較為寬闊的柏油公路相連。文市的東南西三麵都是秦嶺的兒女——丘陵。有人如果從東往西,或者從西往東,行走在這片丘陵地帶,便會發覺有如行走在土地的波濤之上。這兒的先民和現代人就勞作、生息在它的懷抱裏。
徐家嶺村造化於文市的西南方。這天黎明前,村裏的一戶人家的煤油燈點亮著。一個五十上下的男人——老徐在煮早餐用的粥。清早煮粥這種事在其他地方當然是極普通的,但在這一帶卻是不尋常的。這兒的農家,一般清晨不用餐就下地幹活,到了上午九、十點鍾用這一天的第一餐,下午四、五點鍾吃第二餐,也就是這天的最後一餐。安排中午用餐是有的,那是這戶人家因有要事而在宴請親友了。因此,天未亮就煮粥,也說明家裏有人要出門辦事,在家用了餐免得在外花錢買吃的,這原本是村民的一種生活方式。老徐家的確有事要辦。每每想到此事,老徐便不由自主地臉上掛笑。老徐高大英俊,清潔整齊。自從十來年前愛人去世以來,獨自一人撫育一女一兒至今。令人心生敬意的是,老徐是大多數村民敬重的生產隊長。在那個年月,一個生產隊長受到大多數村民的敬重是不容易的。老徐是抗美援朝戰場上下來的複員軍人。老徐拜托了一個一起從戰場上下來的戰友——文市公社的陳主任(相當於現今的鄉長),為女兒解決工作問題。今天,正是陳主任讓老徐女兒去公社和領導班子其他成員談一談話,見一見麵。老徐女兒在漢中一中上的高中。文化大革命那一年她在上高中三年級。她輟學後在村裏務農好幾年了。現在女兒的工作有望解決,老徐他自然是喜不自禁。老徐趁著照看灶火的空歇,走到另外一間臥室的門口,推開房門,深情地看著熟睡中的女兒。其實老徐這樣照看孩子已不下幾千幾百次了,隻是今天覺得特別幸福。雖然碰上了“文化大革命”這樣的事,耽誤了女兒的前程,但女兒終於長大成人了,而且今天將要邁出她參加工作,特別是在公社裏工作的第一步,老徐幸福地笑了。老徐雖是沉浸在幸福裏,但還是想到要為女兒出門辦事準備一下。老徐覺得至少得有一個包包。
天已經亮了,老徐轉過身來,此時堂屋的門上響起了敲門聲。不等老徐回應,一個明顯是被壓低了的、可還是比較大的嗓門響起來了:“毓蓉,毓蓉!”老徐又笑了,他知道是村東頭莫家的德英來了。莫德英是老徐女兒最相好的小姐妹,今天是來陪伴老徐女兒去公社的。德英來得這麼早,老徐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村民們都知道,德英是快人快語的急性子人。
莫德英和徐毓蓉在堂屋裏吃粥。漢中的生活方式,餐桌的形式也是一種反映。同樣是農村,中國的北方,人們是把低矮的小桌放在坑上用餐的;而南方富饒的地區,比如杭嘉湖地區,大家是以高大的“八仙桌”為餐桌的。在本地,老鄉是用不高不矮的“小台子”來就餐的。今天佐餐的小菜是自家磨的重鹽的辣子漿和炒土豆絲。她們和其它地方的農村姑娘是一樣的:從食量和進餐的速度上看,不比男孩子差多少,但從夾菜的方式上看,卻是小心翼翼的,每每用筷子頭挑上一點。今天用餐和往時不同的是,餐桌上和她們的臉上多了一份喜氣。老徐時常到桌邊來,往德英的碗裏送土豆絲。德英不斷的避讓,甚至站起來。“德英,在我家裏你還讓,我在你家裏是不會客套的。”毓蓉說。“不會客套?有回你和我媽客氣,還被門檻絆了一跤呢!”德英話音剛落,“哈……”,堂屋裏爆發出久違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