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謨把一切都毀了。
首先科學的基礎岌岌可危。
科學研究的前提是,世界萬物必須存在著某種普遍規律。我們必須相信,牛津大學那個掉在地上的蘋果,和千萬年中掉到地上的千千萬蘋果之間的運動規律是相同的,這才能去研究力學。
但休謨會問,科學家憑什麼認為世間存在普遍規律?萬有引力萬有引力,牛頓認為萬物都有引力,他說這話有來自經驗的根據嗎?它要萬一沒有呢?
假如我們真從了休謨,那就麻煩了。我們做科學實驗還有什麼意義呢?科學家們比較兩個實驗的數據,不管這兩個實驗條件有多像,其實也不過是在比較兩個毫無關係的偶然事件,那怎麼可能得出有意義的結論來呢?
然後,休謨把哲學也給毀了。
理性主義已經被駁斥成獨斷論了,還剩一個經驗主義。可經驗主義吃飯的家夥是歸納法,這回也被休謨給整沒了。
萊布尼茲曾經批評經驗主義者說,人和禽獸的區別就是,人能得出必然命題,而禽獸隻有純粹的聯想,隻知道過去發生的事情,未來還總能發生。
休謨要聽了這話,肯定會反駁說:你錯了,我和禽獸不一樣,我認為過去發生的事情,在未來不會發生。
休謨有一句名言,說你怎麼知道明天的太陽會照樣升起?對休謨不屑一顧的人,可以把這句話當做休謨白日做夢的笑話。而對於被休謨的論證說服了的人,這句話代表的是休謨結論的可怕結果。
在康德以前,哲學家大部分都是業餘的。因為那時的大學裏還沒有單獨的哲學係,哲學都是在神學課程上教授的。
休謨也是業餘哲學家,他的正經工作是公務員。他以一種貴族的悠閑姿態說,哲學對他隻是一種個人愛好,業餘時間玩玩兒的。可是他這一隨便玩玩,把整個哲學都玩進去了。
哲學家們不得不承認休謨結論在邏輯上是正確的,但僅憑常識也知道這結論是荒謬的。
這說明了什麼?這隻能說明哲學的荒謬。
我們說哲學的一切都是從懷疑開始的。
近代哲學從笛卡爾的懷疑開始,這個懷疑讓人們躊躇滿誌,覺得有一個廣闊的空間可以施展拳腳。然而一路懷疑下去,到了休謨的懷疑,把人類所有的知識都懷疑沒了,隻剩下荒誕。哲學還怎麼搞啊?
或許你會說,沒關係,不還有科學的權威在嗎?科學在不斷地創造奇跡,足以讓休謨的懷疑論不攻自破。
你不提這事兒還好,一提更要命了。
休謨說沒因果律,科學非說有。那科學堅持因果律的結果是什麼?我們前麵說了,是決定論!那人就成了傀儡,沒有自由意誌了呀。
這好家夥,在因果律問題的兩端,一邊是沒有因果律,那科學就完蛋了;一邊是有因果律,但沒有了自由和道德。你說你相信哪個?哪個都不好受。
當然,我們這些受過辯證唯物主義教育的人們,覺得還是有出路可走。我們可以說,為什麼非要走極端呢?我們可以在極端中間選一個點嘛。比如說,我們可以相信意識依賴於物質存在,但是意識不被物質決定,我們的思想是自由的。這樣,我們既在客觀世界裏保留了因果律,保留了科學,我們又在自己的頭腦中保留了自由和道德。多完美。
這麼想確實很舒服。在難以取舍的選擇裏,中庸常常是一個舒服的選擇,不走極端,又左右逢源。然而中庸這種狡猾的選擇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我們說過,我們的原則是避免獨斷論。
那麼,當你在左右兩個極端裏選擇中庸的時候,你不能說我隨便選擇中間的哪一點都行,你必須說明白,為什麼你要選這一點,為什麼不能更靠左一點,或者更靠右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