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些反駁隻能說明機械論的證據不夠充分,卻難以徹底擊垮機械論的基礎。特別是在牛頓時代,那時人們沉浸在對科學的過分樂觀之中。從牛頓開始兩百多年,科學都是一路高歌猛進。科學前進得越多,機械論的威信就越高。
但是,這不是一件好事兒。
機械論雖然可以條理清晰地解釋這個世界,但是按照機械論的說法,人類不過是這個世界中可有可無的一件事物而已,和桌子板凳、花鳥魚蟲沒有本質的區別。我們的意識不過是一係列物質作用的結果,隨時可以消失,毫無永存的希望,更談不上還有什麼人生意義。就像世間的其他事物一樣,存在就存在了,消失就消失了。這很容易推導出虛無主義和享樂主義。
但這一切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這個:
決定論。
決定論的意思很簡單,既然世界萬物都可以用物理規律來解釋,那麼每一個事件之間必然要遵循嚴格的因果律。如果人的意識是完全由物質決定的,那肯定也得服從嚴格的物理定律。那麼,整個世界該如何發展,該走向何處,都是由自然定律決定好了的。就像人們根據力學可以預測星辰位置一樣,人們也可以根據自然規律,去預測所有事物的未來。
一個支持決定論的證據是,在20世紀之前,人們認為世界裏不存在真正的隨機數。
我們在生活中可以靠擲骰子獲得隨機數。但如果以物理學的觀點看,骰子最終的點數,是被骰子的形狀、密度、搖晃它時手的力氣等一係列客觀原因決定的,骰子的運動也得嚴格遵守物理規律。隻要我們知道之前任何一瞬中全部的物理數據,我們就可以計算出骰子最終的點數。普通人以為骰子是隨機的,隻不過是因為所有數據的計算量太大,超過了人類能力的範圍而已。
同樣的道理,我們今天搖500萬大獎的搖獎設備,無論再怎麼設計,最終落下哪一個數字小球,也要被物理定律嚴格決定。雖然人們會把各個小球的質量、形狀做得盡可能一樣,但搖獎時間的一點點改變或者一丁點細微的震動,都可能改變最後的結果,而影響最終結果的因素多到人類無法計算的地步,最終“偽造”出隨機的效果。
學過計算機的同學知道,計算機裏也不存在真正的隨機數。計算機生成的所謂隨機數,實際上是取一個現成的數字(比如係統時間),經過一係列固定計算得出來的。
沒有隨機,那就意味著一切都可以計算。數學家拉普拉斯曾經說,隻要他能擁有足夠多的數據,他就可以按照機械定律推出未來世界的全部麵貌。這就像某些科幻小說裏設想的那樣,假如有一台超級計算機,就可以計算出未來的一切。
能預測未來,這聽上去挺美妙的,怎麼可怕了呢?
可怕的地方就在於,一旦我們接受了最嚴格的決定論,那就意味著人類沒有自由意誌了。因為我們的意識是由組成我們身體的物質決定的,而組成我們身體的物質又由物理定律決定。所以,我們頭腦中的每一個念頭,在前一秒鍾已經被決定好了。如果我們這麼一環一環地回溯回去,那麼我們一生中的一切所思所想,我這本書中的每一個字、您看到這本書在頭腦中迸發出的每一個念頭,其實都是在一百多億年前的宇宙大爆炸那一瞬間就決定好了的。且不說這想法很詭異了吧,關鍵是,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啊?
既然一切都是決定好的,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努力奮鬥?為什麼還要勞動?人生還有什麼意義?人類隻是一個被操控的木偶,活著聽從因果律擺布,死後化為虛無。
這還算次要的,更要緊的是,人之所以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是因為人有自由。這點我們在講奧古斯丁的時候已經說過了。那麼,假如人的全部意識都是事先決定好的,人沒有自由,那不就沒有道德可言了嗎?人不就不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嗎?
這就像有的人在為罪犯辯護的時候,會列舉罪犯一生的種種遭遇,說他如何被歧視、受到多少不公正的待遇,這才鑄就了他易於犯罪的性格。這麼一看,這人之所以犯罪不是他自己能控製的,都是社會的錯了。推而廣之,人的任何行為,我們都可以說是外界環境促成的,那人豈不是做任何錯事都不應該受到懲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