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那一次變故,劉靜玄從來不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忠心為國。哪怕他並不是那些從學習仁義道德的讀書人,可仁義禮智信之外,忠誠這兩個字本就是刻在武將骨子裏的。
他和師弟從出師開始便被寄予厚望,建功立業,光耀宗門,這仿佛是經地義的事。所以哪怕武品錄中各門各派的升降全都掌握在文官手中,年少時的他仍然信心十足地認定,自己能夠憑借一己之力,將那根深蒂固多年的局麵扭轉。
然而,他終究是知道了事實的殘酷。而那段記憶也成了他這一生當中最深的痛苦和絕望。
糧草斷絕,大軍圍城,援兵不知所蹤,當最終兵盡糧絕詐降之後,被帶到那位北燕皇帝麵前時,他竟然會驚駭欲絕地見到了同樣落入敵手的家眷!那一刻,他真是恨不得暴起發難,將眼前的北燕眾人統統殺光,然後和師弟戴靜蘭,和他們兄弟的妻兒一同共赴黃泉。
如果不是北燕皇帝讓他見到了那兩個追殺他們家眷的真凶時,他問出那一番實情,也許他就已經那麼做了。當然,如果他在那時候死了,也不至於再有後來的那番糾結。
劉靜玄從就喜歡讀史書,他知道,曆朝曆代因為得罪朝中奸臣,於是在領軍出征之際被斷絕糧草以及後路,最終被坑害含冤而死的將領很不少,可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區區一介五品將也會遇到這樣的慘事。而更令他目呲俱裂的是,對方還連他的家眷一同算計在內!
自古以來,仿佛是為人臣子者,全都不配有怨氣,即使有,君臣無獄,也隻能歸罪於朝中奸臣。就好比是他所麵對的局麵,在他的師弟戴靜蘭看來,應該痛恨的,隻有高氏兄弟,而不應該是被蒙蔽的皇帝,可他就是忍不住!
從知道自己落到這個地步是高氏兄弟的私心那一刻開始,他的心中就充斥著一團燃盡一切的熊熊怒火。他痛恨文貴武賤的傳統,痛恨那些隻會自己呆在安全地方,隻會動動嘴皮子就讓將士們在疆場上拚死拚活的文官,更痛恨那坐視不理,造成這一切的南吳皇帝!
也正因為如此,當北燕皇帝真心招攬的時候,他沒有和戴靜蘭商量,甚至沒有對那位視若親兄弟的師弟吐露半點口風,因為他完全被北燕皇帝的話打動了。
“下不是那些士大夫的下!你們南吳皇帝起家的時候,不過是一個家族的繼承人,那麼多世家大族的子弟都比他高貴,但最終如何?我大燕太祖,祖上更是贅婿,可那又如何?大舅哥舅哥全都不成器,自己把自己折騰死了,到頭來偌大的家業自然就是歸姬家先祖!”
“文官為什麼要鉗製武將,很簡單,一個手無縛雞之力,更沒有兵,一個卻手握兵權,一旦稍微有點謀反之意就可能傾覆下,那自然是然的敵對關係。而作為皇帝,長於深宮婦人之手,別京城,有的連皇宮都沒有走出去過一步,自然會害怕統兵的武將!”
“可我大燕不同,成王敗寇,要那個位子,就得有足夠的器量和本事!你要是不能打,手底下也沒有人,活該被人刺殺,活該被人掀翻,活該去死!至於那些文官,上馬能拉弓射箭打仗,下馬能管好民政內務,那才有發話的資格。弱不禁風不要緊,有本事我也要,可隻會耍嘴皮子叫囂的人,全都給我滾蛋!”
“你想要報仇?可以,隻要你有足夠的戰功,朕許你一個王爵!至於其他的,你要什麼,朕都可以給你。朕不像南吳皇帝,唯才是舉,從來不在乎那些臣子怎麼!”
什麼王爵,什麼豪宅,什麼厚賜……劉靜玄全都不在乎,他在乎的隻有報仇,用自己的一切,向故國複仇!
他當成兒子一般的師弟,他的第一個兒子,並肩而戰,轟轟烈烈地戰死在了那樣醜陋的陰謀算計之下,他憑什麼要忍?如果忠誠被陰謀者不屑一顧地踐踏在地,那麼,隻有血與火的報仇,才能泄盡他無盡的痛苦和怒火。為此,他不惜做一個背叛者!
更何況,他在南吳隻不過是一個到兵部都要卑躬屈膝的區區將,可到了北燕,這位氣吞山河如虎的皇帝卻分外禮遇,甚至當他表示不能立時投靠的情況下,那位子不但大度地表示無妨,甚至當有人聯係他南歸時,皇帝也信之不疑地交給了他一個任務。
南歸之後,不用繼續聯係,但在適當的時候,隻要他願意反戈一擊,助其掃除內憂外患,一統下,那麼不論此前他怎麼做都無妨!
劉靜玄答應得很痛快,哪怕當他和師弟帶著四個有意南歸的家族,趁著北燕皇帝遠征平叛之際最終左衝右突回到南吳,而後得知高氏兄弟貶死在流放途中的時候,他也不改初衷。
有些事情是能夠因為仇人授首而放下的,可有些事情卻不可能。更何況,那兩個人害死他的親人和袍澤,卻因為文官非謀反謀叛不能定死罪,就那麼輕輕巧巧逃過了斬首之類的死刑,那如何對得起一個個戰死在沙場,死不瞑目的亡魂?
更何況,原本就武品錄除名的玄刀堂,差點因為他和戴靜蘭的所謂叛國而萬劫不複!
哪怕他歸國之後,子接見,又聽兒子劉方圓得到了最好的教導,整個玄刀堂重回武品錄之後,因為新任掌門嚴詡和越千秋師徒的關係,頗有蒸蒸日上的態勢,可劉靜玄沒法放下,沒法釋然,更一都不想在那看似富貴榮華,實則腐朽敗壞的金陵待下去!
他和戴靜蘭一起回到了北疆,回到了當年並肩為戰的地方,回到了當年戰死過無數袍澤的地方。仿佛隻有在這跨越一步就是異國他鄉的北疆,他才能夠得到安寧。因為在異國他鄉生活過的那七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