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粥以後,又喂我喝了藥,再次用酒精擦了身體。然而房間暖氣燒的很旺,這並不能消減我身體的溫度。藍說,真想把你丟進雪地裏,你是抱著怎麼樣的心態在零下12度的早晨穿著T恤去跑步的?不燒死你才怪~現在燒已經退了就好好睡覺吧,睡醒就好了。我去趕稿子了,晚安。
我點點頭,說晚安。
藍出門幫我關上燈。屋子裏漆黑一片。今夜沒有月亮。我在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狀態下再次睡著,然而一夜無夢。
感冒這些都是小病,來得快去的也快,像我這樣身體素質好的男人,出汗睡一覺,身體基本已經痊愈。天已經大亮,下著小雪。口幹舌燥的起床喝水,發現桌子上有藍留下的便利貼,她煮了小米粥在鍋裏,提醒我熱一熱再喝。不知不覺我的生活裏突然再次出現了一個能夠照顧我的女人,不同於如飛蛾撲火般愛著我的重樺,也不同於與我忽近忽遠友達以上的荃安。我明白她的心意,一開始就明白,隻是自己還是沒有弄清楚,到底什麼是愛情,如果我遇到,要如何去愛。情商不高的人一般都是這樣,最後傷人傷己。而我寧願自傷,也不願再幹出對待重樺那樣的事情。
喝完粥以後,接到藍的電話,她用非常調皮的口氣問我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休息。語氣帶著些許寵溺,像詢問獨自留在家的兒童。我說,你這樣問我,突然感覺很像我媽。她大聲的叫了起來,有沒有搞錯哦,我就算再能生也不能生一個比我大十幾歲的兒子啊。我們都笑了起來。藍並不知道,年齡也是我不能夠考慮跟她在一起的原因。我並不古板,也非蘿莉控。隻是覺得她很年輕,有更美好的人生在等待她一一經曆,還會遇到很多優秀又年輕的男孩子,一定會有一個是她的良人,並非是我這種人生已經過了大半的老男人。
我問她,今天下雪,你還去采訪嗎?她說,不啊,忘跟你說了,我要去上海出差一個月,現在再在機場,下雪班機延誤,好無聊就給你打電話了。
這樣啊。我說,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呢。恩……12月底,估計聖誕節前一天就會回來了。她突然嘻嘻的笑了起來,說,給我準備好聖誕節禮物,不然我就不回來了。我笑,那你別回來了,上海可比蘭州好得多,估計你去了也不會再想回來。不會的。她說,隻要你在蘭州,我就會回來。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語凝半晌。才聽到她在話筒裏的聲音,宋饒之,你不是上海男人嗎,你過年會回家嗎?
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你回家。我的家在蘭州啊,你讓我回哪裏去。回自己的家鄉啊,回上海,你不想念家鄉嗎?不會。我說,在我選擇離開故土打算漂泊一生的那一刻,早就沒有了家鄉。我的母親已經去世,荃安也不知所蹤,故鄉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可以眷念的地方。所以,我不會想念。哦……好吧。聽筒裏傳來廣播女聲的聲音,播報著航班和時間,隻是過於嘈雜,聽不大清。藍慌慌張張地說,先掛了,我要登機了,你好好照顧自己身體,一個月以後見,別忘了我的聖誕節禮物。我說,恩。接著是一陣忙音。
雪已經停了很久了,是一些並不堅韌的雪花,流落到地上化成細細的水,鋪滿整個大地。房間裏燒著暖氣,非常溫暖,屋外天寒地凍。我看著那些落在地上化成泥水的雪花,突然覺得心裏某樣東西,正在慢慢的融化。
我時常覺得太理智是一件傷人的事情,因為活得過於清醒自律,不僅約束著自己,也規範著與他人的交往。這是近乎殘忍的生活,如同下一盤高質量的棋局。起初還能夠樂此不疲,興致勃勃,後來便開始厭倦。對弈者如若心靜如水,自然能夠將一心撲倒在棋盤上而不顧其他,落子無悔,隻為一勝。而現在我的心已經亂了,因此無論與誰對奕,都必輸無疑。
四
我喜歡下雪的日子,下雪的時候,什麼懶惰倦態的行為都是可以被原諒的,單是舒舒服服坐在燒著暖氣的屋子裏,透過結了層薄薄的冰霜的玻璃窗往外看,都感覺整個世界白的讓人無比順暢。院子裏有小孩子在追逐打鬧,將冰涼的雪捏起一大把,團成球,當成武器相互打來打去。這樣簡單而細小的快樂,展現在旁人眼中,也是感同到明朗的幸福。
我喜歡小孩子,開始思念遠在美國的兩個孩子,同時,又對自己夭折腹中的第三個孩子感到愧疚。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一意孤行,現在也許不會孤身一人來到荒涼的北方,和第二任妻子琳平靜的生活在一起,照顧我們的孩子。
可是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如果的,人們對既定的事實後悔不能接受,才會假設出無數的如果來寬慰自己,這是軟弱的行為。
藍走了大概有一個多星期,這一個星期裏,我感到無比的孤獨。似乎已經適應了身邊有一個嘰嘰歪歪的小姑娘,明明還不太懂事,卻嚷嚷著要照顧你。將你的生活攪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你卻不忍心責怪。這樣的陪伴,被時間潛移默化成了一種習慣,我開始,想念她。
整理屋子,打掃房間,用濕毛巾擦拭家具上的邊邊角角,將那些日積月累留下的灰塵和汙漬擦拭幹淨,成了我現在的任務。如果不在生活中尋找到讓自己能夠做的事情,那人生空白迷茫,沒有意義。書房的沙發旁邊,丟棄著一個很大很舊的包裹,裏麵,是荃安十多年裏寫給我的書信。有的我看過,有的我沒有看過。這些塵封了多年的記憶寶藏,某天被藍在酒吧的雜物間翻出來,被我搬回家裏,卻放置在書房,原封不動。是從什麼時候不再看荃安寫給我的信,也不再回信給她呢?第一次婚姻結束後,我們還是保持著密切的聯係,互通書信,每月都收到她從世界各地寄來的大小包裹,這都是她的寶貝,是她一邊工作,一邊旅行,一邊購買,有時候身無分文也要得到的寶貝。她的全部身家,都交托給了我,而她的心,卻從來不肯讓我保管。
我從袋子裏抽出那些信,按照日期,將它們一封一封的擺放在書櫃上。從1997年到2009年,寫著日期的信封,記載了我等待他的那些歲月。有些紙張已經變得脆弱削薄,支離破碎。印在上麵的墨水文字,有的都退掉了色彩。發黃的紙上淺淡的字跡,那些來自遠方無人訴知的秘密,已經要隨著無情歲月的侵蝕,而腐朽成泥。2009年,我來到北方以後,已經與她斷掉了所有的聯係,到現在算算已有五年。五年了,不知道她過的是否還好,是否還會將喜歡的物品買下,再寄送給我。
這樣想著,我不禁搖了搖頭,嘲笑自己還是如此自作多情。自從那一天,她告訴我,她知道我愛她,也知道這麼多年的我對她的情意卻不能接受以後,我們就不能在成為彼此唯一的朋友。感情已經變質破損,無法複原。
她對我說,那又怎麼樣呢,宋饒之,我知道你愛我,可是我們並不相愛。
荃安是殘忍的人,她對別人,比對自己更殘忍。在漫長時光裏追逐愛情,渴望被愛卻永遠無法得到圓滿感情之後,心靈逐漸變得脆弱冰冷。她不能認同我,不能將我當成她生命中的依靠和愛侶。
她對我說,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你應該很清楚的,饒之。你要有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兒孫滿堂,承歡膝下。生活平淡幸福,波瀾不驚。我早已不向往那種安然的歲月,現在我要的是什麼我根本不清楚。
旅行和流浪才是我現在最想要的,我給不了你要的那種愛,你也給不了我想要的那種陪伴。
我們並不相愛,宋饒之。
這是荃安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在她如此決絕說出這樣的話以後,我便憤怒的離開了。從本質上說,我也是一個脆弱,並且擁有強烈自尊心的人。正如她所說,人生仿佛是一個巨大的傷口,但不是不愛自己,是太過於愛自己,才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傷心欲絕,是我第一次明白重樺離開我時的心情,是我第一次明白琳自殺的心情。
那個時候,琳已經懷有四個月身孕,我們準備趕快完婚。對於我而言,第二次的婚姻總是要比第一次進步許多,即使現在的妻子不能在作為一個不可或缺的社會角色而存在我的身邊,至少,也應當付出關心和適當的愛護,來維持這樣的婚姻關係。
荃安在我結婚前一周回國,來探望我,向我表達了祝賀。但是在我婚禮前一周的某天夜裏,闖進我的房間,要求我跟她私奔。去湘西的苗寨裏,住一周。
她說,這是來得及的,婚禮的時候你可以回來。
我隻要你陪我這一次,饒之。我有預感,這次婚姻以後,我們將不能在保持這樣一直聯係的關係,你有你的生活,我也要選擇退出。
隻有這樣我們兩人才可以都回到正常的生活。
跟我走,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