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並不公平,身份家世是你的武器,能夠贏得赤手空拳上陣的所有人。電影中或許演過,李連傑扮演的武打英雄空手對敵,贏得漂亮。這是足夠勵誌和自信的故事,但並不是現實。
權力向來是男人一直追逐的東西,如果我選擇留下,必然沒有更好的前景。如果我辭職,那便表示在此失敗,受挫,需要重頭開始。我來不及。
人生的轉折便是從這一刻開始,重樺回國,進入我的公司。她是原本就屬於這家公司,是集團董事長最受寵愛的小女。彼時我在人事部處理一些瑣事,打印文件或者遞送資料。她來到我的身邊,讓我幫她複印一份開會用的資料,當時我還在等待發燙的機器吞吐出厚厚的工資預算表,蹲下身去櫃子裏那還未拆開的A4紙。她說,盡量快點,我急著要。語氣中帶著不容否定的堅硬之氣。我回頭看她一眼,兩個人都愣在那裏。她說,宋饒之?你居然會在這裏。我笑笑,非常從容,遞給她需要的資料。對於自己現在略微的境遇,我早已保持著平和的態度。隱忍和耐心潛伏,是肉食動物捕獵的本能。我在等待某個機會,成為契機使我跳出這種尷尬地氛圍。她看了看我,眼神複雜,終究是沒再說什麼,拿著資料匆匆離去。晚上下班之前,接到她的電話,邀請我一起去吃飯。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她溫和地笑著,舉止大方得體,。為我斟一杯紅酒。穿著一件白色的繡花旗袍,發髻高高挽起,化了妝。我曾對她說過,自己喜歡女子穿這樣的服飾,溫柔繾綣,如同畫中人我們在一家環境優雅的複古式西餐廳裏,桌上放著兩塊外焦裏嫩的牛排,用金色邊緣的淺白色瓷盤盛著,盤底延伸出婉轉嬌柔的粉色花朵。她非常熟料的使用刀叉,用紙巾擦嘴,期間並未與我做更深入的交談。
飯後送她回家,大學時期我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我與她相約很多次,吃飯或者看電影,一切源於她的主動。這使其他想約我的女孩心裏忿忿不平,暨此,重樺也以為自己在我心中,或許有著不一樣的地位。直到荃安的出現,這是讓她措手不及的。
我們都喝了酒,無法開車。她不願早早回家,於是一起步行,去附近的公園小坐。夏令時正,合歡濃密的盛開,薔薇和芍藥蒸騰隨著夜間降下來的溫度,蒸騰出濃烈的香氣,沁人心脾。我扶她在石登上坐下,這裏靠近排排而立的荷花玉蘭,潔白的花朵在月色中折射出模糊的輪廓。重樺微有醉意。
學期結束後,我回到美國。開始日夜不停的學習,參與研究課題,聽一些人生箴言的講座,企圖治愈自己在國內沾染風寒的心。你一開始就讓我措手不及,我喜歡你,孜孜不倦地圍繞在你身旁,企圖進入你的生活。你卻一直是緊閉著自己的世界,與我保持客氣的聯係,不拒絕我,也不接受我。我談過很多次戀愛,與背景相仿的世家子弟,知道感情最後鬆弛,好聚好散……我自認可以抓住任何一個想要抓住的男人的心,卻始終難以靠近你,甚至連你的衣角,也碰不到。在我對你的感情裏,你一直獨善其身,而我則在一旁自導自演,悲傷春秋……
我不知該如何作答,她對我的心意,從一開始我就清楚。隻是自己不願接受感情,也不願愛上任何一個女子。有些事情雖未親身經曆,但在其他人身上可以清晰明確的預設到自己結局。這是注定要人疼痛的一段經曆,是虛無,是幻覺。隻是將你自以為地某種情感強加在另一人身上,並試圖要對方回應你相同的感覺。如同牡蠣,從彼此之間建立信任在逐漸褪去周身包裹的外殼,將裏麵的嫩肉毫無遮攔地呈現在彼此眼中,一覽無餘,任人宰割,最後互相傷害。我不願放棄自己身上背著的殼,無論它有多沉。這是可以保護我不受傷害的護盾,我需要這樣一個堅挺的護盾支持我前行。
我並未傷害過你。重樺,我隻是不想過早的去經曆一段感情。彼此不成熟隻會讓對方有所背負,繼而傷痕累累。你應該懂得。
如果說,現在我還是喜歡你,你會接受我所付出的這些感情嗎。、
前提是,你必須得是真的喜歡我,不是因為我曾經是你未得到過的,所以你急於證明自己的能力。
不如我們結婚。宋饒之,我們可以結婚,再花時間愛上彼此。也許你覺得草率,但這足夠證明我對你的感情。你是過於理性的人,從讀書時期我就已經發現,你喜歡真實存在的東西,你可以沉著冷靜到殘酷。對你的回應我並不著急,你可以認真考慮。如果你覺得愛情是空虛的,那婚姻很真實,它存在於現實。我們可以經過法律途徑來證實它的存在,證實彼此之間的牽連。
她從石凳上站起來,優雅地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鏗鏘有力的節奏聲,一下一下,如同沉鈍的石頭,打擊我的心髒。
我拉住她,對她說,我不用做過多的考慮,我們可以結婚。
她微微有些驚訝,說,你可考慮好了,這是婚姻,是需要漫長時間經營的,不能兒戲。
我說,是的,我明白的。
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早婚,這樣就不用考慮感情的負累,可以全心全意的投入工作,直至事業有成。我不相信愛情,但婚姻是現實,如重樺所說,這是需要解決的問題,它真實存在。任何的婚姻都是交易,大家彼此付出,各取所需,兩方平衡。我明白這樣的機會,一生中也許隻有一次,也承認自己懷有一點私心。重樺家庭身世背景,是足夠支撐我改變現狀的,如果錯過了,我將接受自己失敗的人生。我沒有退路。
婚禮定在九月,在美國注冊並舉行儀式。豪門婚禮,低調卻鄭重。她的婚紗是由著名的紐約設計師手工縫製,款式仿造旗袍,下擺長而寬大,猶如魚鰭。上麵鑲嵌著密密麻麻的海水珍珠和細碎鑽石,還有卷著無數褶皺的蕾絲花邊。禮樂響起,我站在神父身旁,重樺挽著她父親的手臂從紅地毯另一頭款款走來,手裏拿著我給她買的白色小蒼蘭,麵色潮紅,充滿欣喜。縱然是陰天也無法冷卻空氣中濃烈的賀喜之意。我接過她的手,與她一起在神父麵前宣誓。從今天起,她將成為我的妻子,需要我用心守護,我們之間無愛的婚姻。
荃安在我不辭而別之後,一直遊蕩於那些東南亞的國家。印度,尼泊爾,孟加拉,在雅魯藏布江穿行的國家,順著河流趨勢,沿岸而行。她一直喜歡攝影和寫作,沿途做一些劄記,將自己的所見所聞編輯,投賣給國內旅遊雜誌社,來維持旅行和生計。她買過很多收藏品,純銅藍色月牙花瓶,麻質燈罩,柚木小雕,色彩鮮豔的掛畫和掛毯……途徑泰國廟宇,求得小葉紫檀的開光佛珠,一並寄給我。在信裏囑托我代為保管,但是開光佛珠要隨身攜帶,不可脫下。她逐漸立信佛教,追求肉身幻滅的輪回之說,渴望精神永存的價值觀念。她說,我們在世間的一切情分,自持,終究化為塵土。生老病死無法超脫,應平和對待生命中的一切境遇。在靠近赤道的漫長旅途中,她一直活在炎熱的夏天,寄來的照片上皮膚黝黑,整個人更為清瘦。我回信給她,告訴她自己與重樺結婚,她已懷孕兩個月,孩子非常健康。
我帶著重樺回到家鄉,拜會母親,在家鄉最為豪華的酒店辦了酒席,宴請一些親戚,和母親的舊識。昔日孤兒寡母,備受冷眼,如今翻身。酸澀的過去不為人熟知,那些人也一一笑逐顏開真心祝賀,人情冷暖在這一刻更為深知。重樺在國外長大,思維和生活方式都非常西方化,但對我的母親態度恭敬,謹言慎行,方式妥當。跪下來敬茶,磕頭,神情自若。她的大方得體,令我心存感激。母親按照家鄉習俗,贈與她厚實的黃金龍鳳鐲子和一枚傳家的翡翠玉墜。她接受我的妻子,尊重我的婚姻。
母親拒絕了我接她去上海同住的請求,她不願與兒媳有過多衝突,並且樂的居於老家。她說,還有一年我就要退休了,到時候在家侍弄花草也是享福的一種方式。臨行前她與我話別,饒之,你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很好的孩子,有自己的主意,知道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做的是什麼。男人應該早婚,這樣心有所屬,情有所歸,不會隨便放縱自己,生活也有重心所在。重樺是出身非常好的女子,對你也非常真誠,你應該珍惜。
我說,我知道的,媽媽。
對你現在的生活,我真是十分寬慰。想起你小時候,總是跟著蘇家胡作非為的女孩子,跟她一起,被她牽製,做出不倫不類的事情來。大人總是為你好的,所以才會擅自幫你做決斷。現在你自己與她脫離了幹係,這是最好不過的。哪樣桀驁不馴的女子,是不適合呆在這裏的,國外是她的好去處,你不要在與她多做糾纏。
我說,好,媽媽。
我知道的,母親一直為往事記恨在心。17歲的女孩擅自出逃,將於自己私奔的男人折磨的痛苦不堪,帶著身孕回來,又拐騙自己的兒子為她的放縱負責。她非常清楚我那一個夏天去蘇州幹什麼,也非常清楚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這是經過她同意的,所以她才會放我離開。然而後來的事情變成無了法挽回——荃安找上門去,想要問清楚她與林之間的那些海誓山盟,為何變成了赤裸裸地傷害和利用,她站在他麵前,麵色蒼白倔強。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舅舅才會告訴她,林不過是為了向自己騙去一大筆的錢,才打上相愛的名義誘惑她。林的父親曾經是愛慕荃安母親的一名男子,瘋狂到為她拋棄妻子。這是屬於林心中永遠的仇恨,他用另一張接近幻滅的姿勢前來報複。是的,她終究是平凡的,在同畫室裏的那些女孩子中,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畫的最好的。隻是一個畫風怪異的沉默女子,這並不足以叫他穿越萬水千山去愛她。她自以為捕獲生命中最為燦然的一隻蝴蝶,結果卻隻捉到一隻喪失了進化能力的毛蟲。
她幾於崩潰,失神的拿著水果刀,白色的刀刃插進他的身體,鮮嫩的肉質與鋼鐵摩擦發出沉悶的尖叫。他在她麵前緩緩倒下,身體裏流出大片的殷紅色的血,臉上帶著微笑。
他說,蘇荃安,以後我們就兩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