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餘燼清冷(2 / 3)

大二的時候院係元旦晚會,她被選定成為主持人,與她搭檔的是一個沉默的高瘦男子,眉梢拖延的單眼皮眼睛,不卑不亢。穿白色的襯衣,身上有一股幹淨清澈的青草香味,不同於其他男生。她被他的特殊吸引,開始漫無止境的追求。男生並不接受她的主動,像一座巍然不動的山,承受她一次又一次的撞擊,知道她頭破血流。她不問為什麼,她是從來都不計較原因的女子,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願發生,這是非常確定的事情。她在交換學期結束後迅速飛回美國,沒有跟男生告別。

荃安突然來看我,這是讓我非常吃驚的事情。北京的冬天很冷,剛落完一場雪,地上鋪著一層白色的雪花,踩上去腳底沙拉沙拉作響。我回到寢室,準備溫習一次主持的台詞,被室友告知樓下有人找我。開始,我以為是重樺。我走下去,卻見到她。她戴著一頂紅色的毛線帽子,穿著灰色的呢子大衣,背著一個寬大的軍綠色帆布包。看到我,非常開心。我走過去問她,你怎麼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從法國到中國,穿過半個愛情海,跨過7個時區,這本事天涯相隔,卻在現代交通工具的催動下如此輕易解決。她的鼻子凍得紅彤彤的,臉色蒼白,緊張而慌措的舉起手臂,想要與我擁抱,卻不知如何開口,尷尬地站在那裏。我過去擁抱她,她開心的笑了,說,見到你真好,饒之。

我帶她去學校食堂吃飯,她飯量很少,期間一直抽著煙。周圍很多人看在我們,猜測我與這個行為大膽的女子之間的關係。她從包裏拿出一個巨大的木盒給我,說,這是送給你的成人生日禮物,遲到了三年,希望你不要介懷。彼年我已經21歲,荃安在18歲的時候被送去法國,除了書信往來,我們沒有其他的聯絡方式。這是闊別三年的第一次見麵。她繼續說,我去了法國,第一年精神不穩定,被關在房間裏。我的母親將室內所有的擺設,床單,床幔,以及目所能及的一切東西,都換成了白色。她聽取醫生的意見,認定白色能夠鎮定我的內心。同時采取了音樂治療,我因此而愛上小提琴。可我不過是想找人說說話而已,但周圍的人我都非常不信任,包括心理醫生。有些秘密難以啟齒,隻能交給固定的人保管。每天我都在想,如果我在國內,你在我身邊,這些秘密就不會讓我如此痛苦了。她突然無奈的笑了,掐滅手中燃盡的香煙,動手拆開那個巨大的盒子。她的動作十分麻利,像是變魔術一般,修長纖細的手指從空氣裏變出一個巨大的留聲機。喇叭被放置在另一個袋子裏,她隻給我看底座的木盒。抽開下麵的暗匣,裏麵放著許多黑膠唱片。她說,我將一切都為你考慮好了,隻需要你去欣賞。這麼多年你還好嗎?饒之。

我說,我當然好,隻要你好,我就好。

我帶她參觀我的學校,給她指在信中向她描述過的寬闊林蔭大道,道旁列隊整齊的法國梧桐,教學樓前大片的玉蘭荷花,風雪中依舊青蔥的鬆柏樹,和已然凋謝在花壇的各種植物根莖。她說,很好,這裏的一切都很好,很美。雖然現在看不到,但是我能夠想象得到。我為你感到高興,饒之。你應該有這樣美好而安慰的生活。我們繼續走,我問她,她晚上住在哪裏,她說,這個我還不清楚,如果你有相識的女同學,最好我可以住在她們寢室裏。隻是一晚,明天我就會有去處。我不知道相熟的女同學都是誰,在學校我基本沒有特別相熟的人,年少的時候我已經認定自己隻有一個朋友,那就是荃安。自此,我不在與人有過感情或心靈上的交集,腦海中隻是殘存著近期聯絡密切的人。於是我想到了重樺。

我給重樺打電話,說自己在她寢室樓下,希望她有時間可以下來一趟。電話另一頭,我聽見其他女孩的驚呼。重樺非常高興地跑下來,臉頰潮紅,頭發潦草的紮了起來,看得出之前非常慌亂。她的興奮在看到我和另一個女子站在一起時,便消失無蹤。局促而尷尬地站在我們麵前,不知如何開口。我說,重樺,這是我的一個朋友,來看我。今晚能不能讓她跟你住一起,隻是一晚。多謝。她點點頭,眼睛裏似乎有淚光閃爍,我假裝沒有看到,對荃安說,你可以跟她上去了。

在找重樺之前,我告訴安,有個女孩在追我。女人是非常聰明的,對這樣的風吹草動顯得格外敏感,她一臉笑意看著我,真好,饒之,男人是無法自己照顧自己的,男人隻能依靠女人來照顧。有人願意照顧你,這是非常好的。

我看著荃安做著鬼臉跟重樺走進去,抱著裝著留聲機的盒子回到了我的住處。

打開橡木盒子,拿出黑膠唱片,將它放在上麵,看指針跟隨音軌不停旋轉。關上燈,黑暗中回響著優雅淒美的小提琴曲,我閉上眼睛,想要捕捉到一個女子在聽這些樂曲的心情,卻毫無頭緒。

荃安和林的戀情,很快被周圍的人所知道。曾經對林有過想法的女孩,無一不遺憾而不甘的放棄。這段戀情並不被看好,他是失敗好幾次的複讀生,她是乖張不守紀律的女同學,這樣倉促而就的情感,薄脆如紙,隻等來一陣狂風,將它粉碎掉。荃安並不滿足與林偷偷摸摸地交往,很快他們就可以明目張膽地在校園裏牽手,甚至當著老師的麵接吻。這是非常不齒的事情,世風日下,已然禿頂的年級主任氣得渾身發抖。她們的事情傳的沸沸揚揚,周末回家,母親冷笑著看著我,看看你選擇的朋友,竟然是如此不要臉。她與林私奔,一個月杳無音訊,林的母親哭鬧著去學校要人,隔著靠近外麵的窗戶,我看見那個脆弱的女人在校長室門口大哭大鬧。荃安的舅舅也不得安生,被請到學校很多次,生意險些受此影響。一個月後,林自己回來了,整個人變得憔悴不堪,閉門不出。他的考試再次錯過,遭受之前失敗的命運,自殺未遂。林的母親叫喊著衝到荃安的家裏,大罵她是掃把星。荃安去醫院看他,他原本拒而不見,在她的哭訴下心軟,兩人出去,在開滿梨花的花園中交談。起初非常平靜,突然就起了爭執,他再次被刀刺傷,她因此而精神分裂。那個她傾心不已的男生,已經不是之前的那個男生。他從安舅舅那裏得到了一大筆補償費,一家人搬離了這個城市。

元旦晚會在即,學生會將我們找去排練好多次,我沒有時間去照顧荃安,她自得其樂,去圖書館或者來禮堂看我們排練。與重樺非常親密的樣子,兩個女孩在一起說笑,見到我以後便默不作聲。這樣突然的將我排除在外,讓人意外。荃安對我說,重樺是一個非常好的姑娘,值得你交付一場感情過去。我說,我知道。在度量人的價值方麵,我有比你更加清晰清楚的思維,我明白她對於我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可是眼下我並不想與任何人,單方麵,或者雙方麵的發生一段感情,這樣太草率了。

你太理性了,饒之,有時候任性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感受。你應該試著跟其他的女孩交往,花時間戀愛,學習或者實踐自己與旁人如何維持長久的關係,你太過於孤僻,需要正常的生活。

難道我現在就不正常嗎?對於她的不依不饒我突然動怒,曾經的她說過我們是彼此唯一的朋友,是不會相互橫加幹涉的特殊的人,如今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將我推離她的身邊。我等她三年,不求她因為當年的事情給我一個解釋,隻願她能夠安靜的呆在我身邊,就是這樣小小的宏願,卻是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年少的時候我就應該了解,她是隨時會遁水而去的魚,如果海洋不能容納她,那她會自己長出翅膀,直到飛的筋疲力盡。

我抑製住自己的怒氣,對她說,我並不想大聲對你說話,隻是不願意在這方麵與你多做交談,你和我都很清楚彼此是什麼性格的人,你有你的執著,我有我的固執。我們都是無法撼動對方的。

可是我總是於心不安,饒之,如果不是因為我,或許現在你就不會這樣……

跟你沒有關係,我打斷她,18歲的時候發生的事情隻是意外,已經過去了,你恢複健康,我繼續生活。我們依舊共同生長,我還是可以庇護你,你不需要再介懷。

沒有人願意聽我說過去的事情,因為我無法向任何人訴說,它便一直是梗在我心中的一根刺,令我疼痛不安。在法國,我寫給你的心,每次要寄出,都要被我的母親或者心理醫生仔細查看,他們希望我能夠盡早從過去的陰影裏走出來,用了各種方法,然而我隻是需要傾訴而已。我與林,年少的愛戀,這本是無關緊要的一件事情,任何男女之間風花雪月的故事,都是一段可以翻頁的紙張,變黃變舊,甚至化為灰燼。然而我卻一意孤行,想將暫時的感情緊緊捆紮在身旁。我幻想他是我想象中那個男子,我被捧在他掌心,胡作非為,他總是可以原諒我。然而事實並不是如此。

自然,萬事萬物都有自己的發展,他們不會隨著你的想法改變。你在信裏說過,自己已經讀過《唯物論》和《辯證曆》。世界是物質的,你早就該清楚這一點,一意孤行隻會害人害己。我和重樺的事情,不會被任何人的意誌而左右,你應該很清楚。

對,我很清楚。她釋然的笑笑,像是全然忘記了剛剛的不愉快,走過來幫我整理衣襟。晚會在即,負責人正在各種催我。她說,你快去吧,我會在台下看著你。

我點點頭,快步向後台走去,準備各項事宜。從晚會開始一直到結束,我都沒在台下看到安,校園裏所有她可能會在的地方都沒有她的身影,她不告而別,這是她的惡習。

4姻緣

24歲,進入一家外企。

我的人生一直都是在向著這個方向努力奮鬥,成為成功的人,不僅要養活自己,更要光耀門楣。現實與理想的偏差太大,進入公司之後便一直被打壓,孤僻沉默的性格使我與周圍一切格格不入,身份在各個部門之間來回,最後隻能處理一些瑣事。我明白的,自己能力太強,是那些經理眼中的潛在威脅。剛開始進入社會的熱情逐漸熄滅,仍有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