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織夢為籠(2 / 3)

我問她,為什麼會想到我的事情,我還以為你在項要怎麼跟你姐姐說你父親的事情。她並不在意他,不是嗎?

我知道,她一定不會來看他,也不會對他的身體狀況有任何的評價。我們是父女,她對我們卻始終表現得像陌生人一樣,所以我不會去問她的意見,也不會請求她的探望。有些事情既然你已經知曉了答案,就不要再去重複的驗證,這是愚蠢而且無用的行為。

我的父親,在母親離開之前,一直都是微笑著的溫和男子,形象高大。下班回家後會帶我和姐姐喜歡吃的食物,白色的糯米團子,味道很甜。我們會吃的滿嘴都是,他溫柔的幫我們擦幹淨嘴巴,拿下巴上潦草的胡茬戳我們的臉,姐姐會被逗得咯咯笑。母親離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張溫和充滿笑容的臉,仿佛過去的父親已經死去。我一直想要找到一個和他一樣的男人,像小時候那樣溫柔的抱著我,寵愛我。於是我遇到了John。我注意到他細窄下巴上那些青色的胡須,以及他溫和真誠的笑容,他總是一副友好善良的樣子,我以為他就是我的良人,可以被我依靠,填補幼年失去雙親疼愛的空缺。可一切都是我自以為是了,John不屬於我,也不屬於任何人。他是藝術家,藝術早已融進了他的靈魂,他會跟隨追逐自由的魂魄而去,在遠方漂流。永遠也不能為我停下。

我要的很簡單,隻是想一個人能夠長久的陪伴,即使是這樣的要求也是艱難的。

也許你還會遇到別的人,世界很大,你還很年輕。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尋找,這並不難。

她的鬢角有些細碎的頭發,被風吹的淩亂,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眼睛裏的情緒,手指不停地敲打著生了鏽的綠皮鐵杆。她說,你說的這種話沒有說服力,你兜轉了半生都沒有留下自己想要的人,更何況我連想要的人都還沒有找到。我不屑去尋找誰,如果是你的他總會出現,時間再久我也可以等,隻是錯過了也許就不在會有機會……宋饒之,如果我說我想要依靠你,你會承接住我義無反顧衝過來的重量嗎?

我們等的大巴車從遠處駛來,車身在沒有視野的小路盡頭出現,行走的過程中揚起厚厚的灰塵,大聲的打著喇叭,逐漸向我們接近。

汽車駛來的嘈雜使我沒有聽太清藍說的最後一句話,她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像下定了決心一般。這樣的眼神,很多年前我曾在一個叫重樺的女子身上見過,她是我大學裏的同學,也是我的第一任妻子。

荃安在高考前一個月,被她久居法國的母親接走。失敗的感情經曆幾乎讓她精神奔潰,也許換個換個環境對她而言是一件好事。半年後她給我寫信,告訴我,她已經逐漸恢複健康,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都向辟土而出的植物胚芽一樣,開始生長。不過仍然要在那裏住三個月,春天的時候我們將會見麵。我回信給她,告訴她我已經考上大學,離開了那個荒涼破敗的故鄉。對於故鄉的記憶,已經在我離家的那一刻全部崩塌,愛的,或者不愛的,我全部選擇忘記。信中我給她講述了我的大學生活,我告訴她,我在學校沒有幹過什麼特別的事情,拿過幾個實驗競賽獎,所寫的幾篇經濟論文發布在了省級的周刊上,頗受代課老教授的青睞。有很多人指指點點,議論著我,但我早已在寂靜緘默的年少時光裏學會了將自己與周圍的一切事物相隔開。

晚飯後我會去操場跑步,我注重對身體的保養和鍛煉,並且學習了跆拳道。

我的室友是和我一樣沉悶寡言的人,可是他似乎非常感性,看一些日本文學作品,摘抄其中的句子。偶爾還會自己寫詩,他聲稱自己要成為經濟專業裏寫的最好的。他和你一樣,做什麼事情都是三分鍾熱度,有一個月熱衷於練習吉他,嚐試自己作曲,卻連和弦都彈不準確。樓上樓下的同學因為受不了他的魔音穿腦,鬧過幾次,他都不為所動。後來對吉他失掉興致,花很多錢買的鬆木吉他就被放在角落裏,生生積上了一層厚厚的灰。

學校的景色是非常美麗的,到處都是高大的法國梧桐和銀杏樹,春天的時候,教學樓前的荷花玉蘭便會全部盛開,芳香凜烈。我記得你喜歡這樣有著濃鬱香氣的白色花朵,但並不能帶你來看。

有個叫重椛的女孩在追我,她是我們係最漂亮的女孩,經常邀請我跟她去看電影,我拒絕過她,可是她不死心。她似乎是非常強勢的女子,家世和相貌都出類拔萃,也許她已經認定我是她囊中之物,對於我,她勢在必行。在此之前也有一些女孩喜歡著我,但是最後她們都放棄了,我並不清楚,自己身上有什麼地方是這樣吸引她們,能夠讓她們如同撲火的飛蛾一般情不自禁。有的女孩來我寢室門口堵我,要我跟她去看電影。周圍很多人都在看著,這是鬧劇,我理當置身事外,可卻成了最糟糕的主角。她不斷地問我,究竟什麼時候有空可以跟她出去,我的回答是,我永遠都沒有空。重樺也是如此,盡管她的方式更加直截了當,可是我並不喜歡她。我的班主任也找我談過這些事情,他讓我對待感情看得平和一點,督促我與更多的人交流。我的沉默孤僻似乎眾人皆知,可我不覺得這是需要改變的缺點。我對異性好像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感,當然,同性也沒有。****這種東西,似乎已經被我扼殺在大腦所能控製的一切範圍之外。如果我是沉悶生長的大樹,那它就是包裹在我某一枝葉裏的紋理,在成長的過程中逐漸與主幹的傳輸係統斷開,所以生長的並不繁盛。可它仍舊是活著的。

你知道的,我沒有辦法去理解你奮不顧身過的名為愛情的東西。它們太過於虛幻,而我是非常理性的人,我不會在虛無的事情上浪費我的精力,這樣不明智。

荃安回信說,饒之,你還是那樣單純晴朗,像向陽而生的葵花,招女孩子喜歡。我為你感到高興。

也許你應該接觸其他的女孩,有些女孩是值得你觀賞和嗬護的花朵,你遲早要找到這樣一朵花放在身旁。

她並不明白,十七歲的時候,我便已經看透了愛情的本質,那些美好而虛偽的字詞之下,掩藏著多麼殘忍和卑劣的麵目。我還沒有牽過女孩柔軟的手,就被迫接受了****的真相:被刮除的**粘膜組織,散發著辛辣味道的紅色血液,女孩殘破不堪的身體,和劫後餘生的孱弱呼吸。

這是我內心一直存在的陰影,一度讓我接近奔潰的不堪回憶。即便你用任何的詞語來填補粉飾那些灰暗的禁忌,總有一天那些拿來修補的言語還是會自然而然的崩塌,禁忌會變成陽光之下粲然的羞恥,讓你內心不得安寧。

十六歲,中考結束。我已經跳出了那個小小的靠近海洋的小鎮,去省城讀高中,那是彙集了無數佼佼者的重點學校。我喜歡這樣有競爭對手的環境,在麵對和我程度相仿,或者比我更高程度的人時,我往往能表現出狩獵的欲望,將他們捕獲,或者打敗,是我人生樂此不疲地遊戲。我僅僅隻會這一種遊戲。荃安的理科成績太差,本來不會被我所在的學校錄取,她執意要與我共同生長,我們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在初次靠近的時候,命運的根就已經相互纏繞,這是宿命,無法躲避。荃安的舅舅找了關係,安排她進入學校。新學期的第一天課結束以後,我走出教室,看見她蹦蹦跳跳的站在門口。她說,饒之,一起去吃飯。

我們在市區的一家飯店裏坐下吃飯,周圍華麗貴重的環境令我周身不安,寬敞明亮的大廳=像一張巨大的鏡子,將你的一舉一動照映在周圍人群的眼睛裏,這讓我非常不安。服務員給我們兩個人安排了包廂,門廊上雕刻著花藤纏繞的幽幽蘭花,暗紅色鑲金邊的桌布鋪在圓形的幾何木桌上,桌旁立著一扇屏風,屏風上麵也是蘭花,孤獨高潔地生長在絹麵畫布上。就坐以後,她喊來服務員,眉飛色舞地點著菜。這裏服務質量很高,等了沒多久食物全被端了上來。荃安要了一大份醬香豬蹄,把它們夾到我的碗裏,她說,饒之,你現在要好好吃飯,保重身體,你現在重點班,壓力肯定十分大。

我沒有動筷子,也沒有理會她的興高采烈,我問她,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學校?帶我來這種地方吃飯,你有錢嗎?

她一邊吃著豬蹄,一邊對我說,我現在才知道我的舅舅多麼有錢,他是知名商人,財產能夠買下好幾個這樣的飯店。我現在是你的校友了,不過我是作為藝術生考進來的。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你作為藝術生,可我並沒有見過你會什麼樂器,也沒有聽過你唱歌。

這些都是需要天賦和時間來培養的東西,我沒有那麼高的情操,也不想做一個整日撥琴弄弦的伶人……我在學畫畫,素描和水粉,黑白色光影判斷和彩色顏料調配,都是我喜歡的東西。

我沒有什麼能力去認識一些朋友,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幹涉別人,也不喜歡被人幹涉。很多人都在竭盡全力攪合我的生活,企圖將我帶引到他們想要的方向。可是人生是我自己的,為什麼我不能決定我要怎麼走呢?你是我唯一的朋友,饒之,我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班上有很多人都帶著奇怪的目光打量我,我不知道我有何特殊,隻是因為是被父母拋棄便要受人指指點點嗎?我不想理會周圍的那些人,卻沒有辦法在那樣的眼光中站立安穩。然後我看到你,你安靜地坐在梔子花樹下看書,風吹,花落,周圍嘈雜的人聲,身旁飛舞的蝴蝶,似乎都與你無關。於是我來到你身邊,如果你是樹,我就是飛在一旁的蝴蝶,你能夠為我遮風擋雨,能夠成為我的庇護所。貪玩和屢教不改是我的劣根,也是大人想要讓你遠離我的症結所在,我不是瘟疫,也不會傳染,可是所有看到我的人都會逃開。隻有你不會,你是我唯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