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座懸崖之間吹來陣陣寒風,慕容七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嘀咕道:“說好來接應的,人呢?”
話未說完,斷崖縫隙中突然飛來一道黑索,不偏不倚的從她頭頂落下,在她腰間收住。
黑索那端傳來的內力強大卻溫和,慕容七立刻卸去了周身的防備,任憑黑索拖拽,逆著水流一路往後而去。
拉索的人顯然對這一帶的地形非常了解,即使大雨模糊了視線,依然能控製著慕容七和木桶君在眾多暗礁中穿梭自如,直到貼近斷崖石壁,黑索微微一抖,繞過一塊屏風形狀的礁石,將她拉進了一道天然的山體縫隙中。
這道縫隙遠看極窄,誰知背後竟另有洞天。慕容七隻覺得眼前一暗,抬頭看去,隱約可見石縫背後驟然寬闊的洞窟,洞頂上倒懸著長長的鍾乳石,而她和木桶君正浮在一條暗河裏,河的一頭和縫隙外的甸江相通,另一頭則被一艘窄長的黑色木船擋住,不知道通往何方。
這種木船她認得,模樣很是俊俏,行駛起來又輕又快,因此有個雅號叫做“羽舸”。整個大酉,隻有雄霸甸江,連朝廷都要忌憚三分的鴻水幫裏才能找到。
慕容七眼前一亮,招手大喊道:“阿澈阿澈,我在這裏……”
話沒說完,黑索一緊,往前急速拉進,她一時不查,灌了一口冰涼河水,頓時大咳不止,等到好不容易順平了氣息,羽舸的黑色柚木船舷已近在眼前。
一線燈光緩緩亮起,她奮力抬頭,瞧見船頭一個人影,左手提著銅質的風燈,右手手腕上纏繞著一圈圈繃緊的黑索,食中二指上兩枚黑銀鑲寶指環在黑索的勾勒下熠熠生輝。他正一腳踏在船頭的蛇首浮雕上,高大的身體微微往下彎,神情肅然的把她望著,山隙裏的風吹起他墨色的衣角,一色的黑發和發絲間的銀色發繩一同翻飛舞動,發繩尾端的流蘇拂過耳上兩顆小巧的貓眼石耳扣,幽光浮動。
他就這樣彎腰看著水裏的她,一言不發,一雙本就流光溢彩的眸子反射著風燈下的水光,顯得愈發幽深,襯得原本略顯淩厲的五官也柔和起來。隻是此刻,這雙眼睛裏卻是沉黑一點沒有表情,看著叫人有些發怵。
原本咧著嘴笑的慕容七,在這樣的目光之下,也終於笑不出來了。
她一手抱著木桶,一手揮了揮:“阿澈,我好冷啊,快拉我上去。”
不知是因為真的很冷,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的聲音有些低啞。
黑衣人身後還站著幾個身穿鯊魚皮水靠的男子,其中一個正要上前去,卻被黑衣人伸手製止,站在原地忍不住道:“少主,慕容姑娘凍得不輕,有什麼事不如先上船再說。”
他一邊說慕容七一邊點頭,歎道:“郭總管,你是好人哪!”
可黑衣人還是無動於衷,語氣淡淡道:“她自幼修煉迦葉宮的‘融雪化香’心法,在雪山待上三天三夜都沒有問題,區區十二月的甸江水算得了什麼?”
郭總管:“……”默默的退後了。
慕容七被人揭穿,有些泄氣的趴在木桶上嘟噥:“……沒良心的,萬一我受了傷沒法運功呢?”
黑衣人沒有回答,微微眯起漂亮的眼睛,打量她滿頭亂發和亂發之下還沾著血跡的臉,麵無表情道:“聽說你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和巨澤世子成親了?”
慕容七聞言有些心虛,支吾道:“也……也算有啊,皇上賜婚的嘛,皇上怎麼說也是我的伯父,再說了,天下人都是皇上的子民……”
黑衣人打斷她:“你見過沈千持?”
“沒……沒有……”
“他很傾慕你?”
“不……不曾……”
“那麼,”他又往下傾了傾身子,語氣不見起伏,“……成親很好玩麼?”
在他沒什麼情緒的目光注視下,也不知怎的,即使有神功護體,慕容七還是掌不住打了個冷戰,原本理直氣壯的話說出口來也氣弱了幾分:“不好玩。但我……我有不得不這麼做的原因。”
他盯著她看了片刻,沒有再追問,隻是轉頭看向那道山體的縫隙,風雨之聲中還有隱隱的尖叫和兵戎之聲。
“那麼,這場偷襲,你也事先知道?”
“不知道。”慕容七回答得幹脆,“我隻是猜,以皇上的脾氣,忍耐的極限絕不會超過瞿峽,所以才傳書給你來這裏來接我,甸江就跟你家後院一樣,你一定能找到我的。”
她說的這樣篤定,好像從來沒想過會有“他找不到她”這種情況發生。
黑衣人冷淡的眼神有了一絲鬆動,語氣卻不見變化:“這次猜對了不代表這麼做就是對的。依靠直覺的判斷總有出錯的時候,這幾年被關在宮裏,看來你還是沒學會三思而後行。”
“想得太多,既浪費時間又失了先機,說不定連命都沒了,還要怎麼行動?”慕容七不置可否,身下湍急的水流讓她很不舒服,不禁微惱:“你審問完了沒有?快拉我上去,明知我不識水性,泡了這麼久,難受死了!”
黑衣人瞥了她一眼,慢慢道:“不讓你吃些苦,你就不知道收斂……”
慕容七頓時柳眉倒豎:“季澈你憑什麼教訓我!”
“這是月宮主的原話。”
“……”
好吧娘的話就算了,她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個娘。
“可顯然,你吃的苦還不夠。”季澈的話峰回路轉,讓她剛咽下的一口氣又岔了方向,一邊咳一邊等著他。
他接著道:“我且問你幾句話。”
“你問。”慕容七咬牙切齒的回答。
“以後還會不會隨便嫁人了?”
“不會了。”她忍。
“還敢不敢任性妄為?”
“不敢了。”她再忍。
“很好,若你再敢惹這麼大的麻煩,記著,下次我絕不幫你!”
忍……忍不住了啊混蛋!
“喂季澈你夠了啊!愛救不救,囉嗦什麼?大不了姑娘我今天一頭淹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那時你人老珠黃別怪我把你大老婆小老婆全搶過來……”
“閉嘴。”
他硬生生打斷她慷慨激昂的陳詞,手腕一抖,黑索驟然收緊,將她和木桶一同拽出水麵,隨即一個巧妙的翻轉,木桶重新落回了水裏,慕容七則渾身濕淋淋的被他攔腰抱住。隨著一聲簡短的“走”,羽舸快速調轉了頭,朝洞穴深處行駛而去。
慕容七一邊撈起他胸前的衣裳擦臉,一邊想起還有重要的事情沒有交代。
“季澈,我信上說要想辦法救那些老弱婦孺的,你有沒有吩咐人去辦啊?”
“……”
“喂,你聽到我說話沒有?”
“有這個心擔心別人,不如先擔心你自己,月宮主已在岸上等候多時了。”
“啊?啊啊!娘怎麼來了!混蛋!沒義氣!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你問過我嗎?”
……
大酉淳平十七年,年關將近,飛雪漫京城。
崇極帝遣禁衛軍兩千人於甸江瞿峽成功攔截巨澤世子沈千持,世子府近百護衛迅速落敗,混戰中,沈千持身中數箭落水而亡,屍首為禁軍所截,帶回遼陽京,以藩王之禮下葬。世子妃晏容公主隨船沉江。闔府一百二十六口,婦孺老弱多為附近漁民所救,護衛軍傷亡慘重。
因沈千持無子嗣,巨澤皇族血脈自此而絕。崇極帝將巨澤屬地收歸中央,改巨澤藩為巨澤郡,直接由朝廷派設郡守。
這一戰,史稱“瞿峽之亂”。
這是一個暗蘊血色的寒冬,可是很快,過年的喜氣便衝淡了殺戮的血腥。來自白朔草原的北風吹起爆竹的殘紅,徘徊在遼陽京的街巷,坊間百姓的談資也早已更換了數回。
消息傳來的時候,慕容七正被關在家裏抄寫佛經,聞言長歎一聲:“早說要和離嘛,結果還是要做寡婦,我的運氣可真夠差的……”
第一卷 少年不識春衫薄
第一章 紈絝歸來
淳平十九年,春,大酉帝都遼陽京。
離新帝登基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八方諸侯貴族,各路商人百姓,魚龍混雜,齊聚於此。
鴻水幫少幫主季澈最近有些頭疼,因為他有一位朋友也要來帝都了,這本來也沒什麼,但壞就壞在這個朋友的愛好有點特別,說得好聽些叫風流,難聽些則叫放蕩。此人一個月前便送了信來,請他代為邀請帝都四大紅館青樓的頭牌魁首齊聚華亭樓,隻為給他洗塵接風。
季澈的副手郭子宸見他本就表情不多的臉這兩天更加陰雲密布,不由勸道:“少主,您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久少爺了,他是什麼樣的人你不知道麼?這事其實也不算難辦,您親自出麵,不要說幾個花魁,就算出動整條花街也不是難事。”
季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不難辦。”
“那……”
“請那四位姑娘出門一天要花多少錢,你知道嗎?”
“這……”
“你覺得慕容久什麼時候能把錢還給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