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別煙山(3 / 3)

在煙山之外的地方,一個女子的美貌則與至高無上的權力相連。

若離煙山,那麼以她之貌隻有君王地位能夠與之匹配。段天涯如何都不能想到,他帶著全家進殿替君王祝壽,卻在金殿上看見了她。

她穿著金線刺繡的衣衫,上麵秀滿了開到極致的曼殊沙華,與她一樣,也被奢華美飾裝扮得華麗高貴,再不複初見時素白清雅。

一聲娘娘,隔開前塵萬裏。

她坐在高殿之上帝王身旁,隻覺寒風凜冽,不勝悲涼。

她仍然微笑著,以一個新妃之尊親自扶起他的妻兒,和氣地道,不必多禮。

看見那個被冠以他妻子身份,相貌平凡的女子,她微怔了怔,很快恢複心神。母親終究離開得太早,隻給了她美貌,卻從未教過她,如何讓一個人愛上自己。不過,恐怕連母親自己都不清楚吧。

離開煙山之前,她在母親寢屋窗前的曼殊沙華下麵發現了一具白骨。她想,母親到底還是把父親留在了煙山。她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癡癡看著的並不是曼殊沙華,而是她所愛的人。

[五]

段家連連高升,不僅在宮外獲賜良田美宅,帝王還破格許他擁有隨意出入宮廷的特權。

少不得會遇見,他畢恭畢敬請安,桃姬娘娘。

她禮貌回應,段丞相有禮。眼角眉梢再無從前任性與天真。隻是寢殿裏依然種滿了曼殊沙華。那種隻有美豔外表卻無任何香氣的植物,可不就像她。她自嘲地笑笑,不再多看他一眼。

除開一心一意地當帝王的寵姬,迷惑聖心,助段天涯登上高位之外,她從不理會任何事。直到段天涯妻兒被人所殺的消息傳來,她方才如夢初醒。今日的段天涯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賣布的少年。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段天涯第一個懷疑的人便是她。

他雙眸猩紅地瞪著她,手指緊緊鉗住她的下巴。語氣充滿悲傷而又凶狠異常,真的不是你?

她噙著眼淚一再搖頭,對峙良久,他才終於鬆開了手。

她驚懼未定,沒想到局勢改變如此之快,一夜之間鬥轉星移。

段天涯查到幕後真凶就是當今帝王,而妻兒不過是做了自己的替死鬼。段天涯司馬昭之心早已日益顯露,如今箭在弦上,已無轉圜。

段家大軍攻進宮殿時,帝王是有機會殺死她的。可是他的手指最終隻輕輕滑過她的眉間,他把臉貼在她的耳邊,桃姬,朕這樣愛你。你為什麼要背叛。你為什麼要愛上那個險些殺死你的人……

他也許還有話沒有說完罷,段家軍的毒箭已經射穿了他的胸膛。可是她卻看見帝王微笑的臉,仿佛逐漸褪色的夕陽,帶著最後餘溫,想要溫暖她。

她不可抑製地痛哭出聲。

[六]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眼淚。她隻是忽然想起了王初初給她建造宮殿時親手為她栽種曼殊沙華的場景。他以九五之尊躬下身去親手栽種這帶刺的美豔花朵。王有很多很多個女人,可自從她來了之後,他每夜每日都陪著她,他叫桃姬,叫一聲,親一記,無限寵溺。

如今,段天涯坐在王的位置上,對大臣宣布桃姬已死。她是他的皇後。

夜裏,他命人把喜服送來。是她當初想要的嫁衣,秀滿了曼殊沙華的豔紅嫁衣。可她一直忘了告訴他,曼殊沙華花枝纏繞,荊棘互傷,隻可活一株。相愛相傷,有此無彼,互不相容,故又稱彼岸花。

從頭到尾段天涯都與她父親一樣,謀權而已。而她與母親隻是與世間所有平凡女子一樣想要一份安穩平凡的相守。

段天涯新帝登基那一晚,種滿曼殊沙華的寢殿起了一場大火,連那些花朵都被燒著了,烈焰瑰麗,仿佛不是人間。

新帝怔怔地看著燃燒殆盡的宮殿與花朵,忽然想起他最後一次離開煙山,她緊緊握住荊棘,試圖以身體的破損來平息心裏的疼痛。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那是怎樣一種錐心之痛,又是怎樣絕望徹底。

煙山一別,此去紅塵,花開彼岸,美人無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