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亦樹!你混蛋!”
“你就會欺負我!”
趙亦樹沒回頭,他回家,連早餐都沒吃,逃也似的離開,可洛嫋嫋的聲音還在腦中回響,帶著點哭腔,可能哭了。
嫋嫋和小妹一樣,都愛哭,而最初,他總是能把她氣哭。
趙亦樹記得,他第一次正麵接觸洛嫋嫋,在他來白城的一年後。
在演奏會見過生父之後,趙亦樹照宋眉說的,沒去找他,他們沒關係。
那一年,他上學,適應新環境,交新朋友,生活過得忙碌又充實。
宋眉也很忙,她有自己的事業,她把兒子安置在別墅,配了接送的司機,請了最好的家政阿姨,想讓兒子過得舒服一點,但趙亦樹一上學,就報了住宿。
他們終於在同一座城市,終於住一起了,這從小盼到大的事,終於等到了,趙亦樹卻發現,他已不在乎了。
原來,期望也是有保質期的。
白城和小春城很不一樣,太大太新太快,趙亦樹用最快的速度適合這座新城市,適應老師講課的節奏,適應同學談話的點,他做得很好,很快就像一個土生土長的白城人,小春城和他的白鴿仿佛是很遙遠的事,除了小妹的信。
小妹經常寫信給他,說大小白們很好,一隻沒少,還生了第幾代重孫,說她鋼琴考到第幾級,說沒有他輔導,她成績退步了不少……
每當去傳達室,看到小黑板有他的名字,趙亦樹都會不自覺揚起嘴角。
蘇子航擠眉弄眼地問:“你妹妹又來信了?”
蘇子航是他玩得比較好的同學,他們這年紀,已有不少同學開始懵懂的戀愛,妹妹成了個曖昧的詞,現在很少人會寫信,蘇子航一直覺得,他在談一場浪漫的異地戀。
趙亦樹邊在一堆信裏找他的名字邊說:“親妹妹!”
在他心裏,小妹就是他的親妹妹,不,比親妹妹還親!
他會找個高處一個人看信,這樣,仿佛回到小春城的頂樓天台,小妹在身邊,天空還有鴿子在自由飛翔。
白城的天也很藍,卻很少看到鳥兒。
小妹給他寄了根鴿子的羽毛,白色,很大很豐滿,說是她今年撿到的羽毛中最大最漂亮的一根。
小妹在信中問,二哥,像不像天使的羽毛?
很像,趙亦樹在心裏回答,他沒給小妹回過信。
他倒是給小妹大哥寄過不少東西,琴譜課外書還有時興的玩意,甚至軟軟的照片,就是沒回過信,一封都沒有。
沒什麼原因,就是不想寫,也不知道寫什麼,每次鋪開信紙,最後都是一片空白。
聰明優秀的趙亦樹,卻寫不出一封信,“我也想你”,多簡單的四個字,他寫不出來。
趙亦樹把羽毛舉在眼前,透過陽光看時,接到宋眉的電話,沒講幾句,羽毛從手中滑落,不疾不緩,翩然而下,真的很像天使的羽毛。
趙亦樹麵無血色站在原地,宋眉在電話裏說,小妹沒了。
鄧怡寧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意外去世。
聽說她本來去上學的,不知怎麼的走了別的路,出了意外,事故現場不遠處有個郵筒。
宋眉陪他去參加葬禮,趙亦樹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
他本想去看小妹最後一眼,可在看到棺材時,又硬生生別開臉,他一點都不想小妹躺在鐵盒子裏。
大家都很傷心,阿姨哭得暈過去,鄧怡安直著脖子哭,嗓子都哭啞了,叔叔一下子老了好幾歲,頭發也白了。
趙亦樹站在悲傷的人群中,像個木頭人。
他沒哭,他一直睜著眼睛,看最中央的黑白照片,小妹才十三歲,他的妹妹才十三歲,怎麼人生就結束了?
葬禮結束,趙亦樹去了頂樓,小妹果然把他的大小白們養得很好,一隻都沒少,還多了。
他看到那些鴿子腳上也綁著小紙條,趙亦樹解開紙條,看到小妹的字,她說——
二哥,我好想你。
你什麼時候來看我?
和他一樣的話,他們一起長大,她學著他,把思念寫在紙上。
她會不會也這樣做,把紙條撕碎,灑在空中,這樣思念難過就會變輕。
趙亦樹又把紙條綁回去,這是小妹的信,他無權處理。
鄧怡安上來找他,帶了瓶白酒。
他默默地喝酒,眼睛通紅,趙亦樹搶過去,狠狠灌了一大口,糖尿病是禁酒的,但這時候,誰管這個。
兩人一人一口分了,他們都沒喝過酒,原來酒不好喝,很苦,但喝了,會很熱。
鄧怡安說:“你知不知道以前我很嫉妒你,嫉妒你什麼都比我好比我強,連我親妹妹都跟你比較好。”
趙亦樹紅著眼,大著舌頭:“大哥,我,我才是真的羨慕你。”
“羨慕我什麼?”
“羨慕你有媽罵你,有妹妹。”
鄧怡安笑了下,沒一會兒變成哭:“可我妹妹死了,沒了。”
趙亦樹也哭了:“我妹妹也沒了。”
他們抱著哭,哭得很傷心,鼻涕眼淚都流出來。他們都醉了,恨不得這不過是一場夢,醒來,小妹還在,還在彈琴,喂鴿子,還那麼愛哭,還會揍自己的親哥。
他們說了很多話,都是關於小時候和小妹的事。後來,鄧怡安冒出來一句:“其實小妹一直覺得對不起你,覺得你的病是她害的。”
趙亦樹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後,嚎啕大哭,難怪小紙條裏有那麼多“二哥,對不起”。
鄧怡安打他,軟綿綿的沒什麼力道。
“你為什麼不回信,她每天都去看有沒有你的回信?”
“哪怕一封也好,她以為你在怪她……”
趙亦樹無法回答,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就是不想寫信,他蜷縮著身子,抱著自己,哭得快喘不過氣。
長這麼大,他怨過很多人,恨過很多人,唯獨沒有怨過小妹,連一絲埋怨都沒有。真的,他多麼喜歡她,把她當親妹妹來疼,他的病是她引起的,可這都是意外,他從來沒怪過她。
他愛她,如果感情非是要用愛來表白,就算他再怨恨愛這個字眼,他還是願意去愛她,她是小妹,比親妹妹還親的小妹。
喝得爛醉如泥的兩人最後被大人背下去,臉上都是未幹的淚。
宋眉守在兒子身邊,半夜,趙亦樹發起高燒,小聲地喊著“小妹”,還有斷斷續續的“媽媽”,嗓音很悲傷。
宋眉照顧了他一夜,拉著他的手,低聲說:“媽媽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