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老話的信仰者,覺得那是智慧的結晶,但對“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陰”一句,一直以為說的不過是宿命,聊博無奈一笑罷了,直到最近聽說了上麵兩個故事才豁然開朗。其實萬物皆有其生長規律及求生本能,隻要遵循個大概齊,想不要枝繁葉茂都難——放鬆才是硬道理,人生諸事,莫不如此。
一葉情
張伯權/文
又是落葉的季節了。
還有什麼季節,比這個時候更適合敘說有關葉子的故事?
紅塵十裏,不知幾世幾劫。一片片葉子的生生滅滅,正如人之一生擾攘來去的不斷,還有許多起起落落的無常。
千片葉萬片葉平凡習見的芸芸眾葉,芸芸眾生。
我居住的這個城市,樹木比人還多。有些叫得出名字,有的叫不出。
走在街道上,仿佛穿過森林,連街道的名字都是那麼綠氣十足,青意盎然。剛才走過的是冷杉、漿果鵑,現在是水鬆,轉個彎就是木樨,再過去則是山月桂,還有白樺、赤楊、鐵木、橡樹等著我。
這個城市,葉子是四季理所當然的發言人。隨時不忘提醒匆匆而過的路人,現在節氣究竟是早春殘夏抑或麥秋深冬,平日則是忙碌著四處打點的化妝師。終年無休地為這座樸素的鄉城撲粉打扮。東抹一筆淡黃,西點一簇嫣紅。有時雅致。有時摩登。
小時候,出現在我的文字或圖畫中的葉子,一直隻是覆蓋在樹木頭頂上的一叢綠色頭發,屬樹身的一部分。漸漸長大後才看出來,每片葉子都有它自己的臉孔,也慢慢體會出它們其實是活生生的大地綠色小生靈。
平常葉子棲息在枝丫上遮著樹身,扶扶疏疏,造就了大自然不可或缺的綠意。隻不過一種綠,卻有難計其數不一樣的深淺。到了後來,這些不一樣深淺的綠。竟可以千變萬化,變化成許許多多其他令人意想不到的色調。譬如常見的鵝黃、絳紅、紺青與銅紅,以及較罕見的葡萄酒色。或類似炒過的咖啡豆那般的深褐,還有說不出來的紅黃綠三色交雜的斑駁。
葉子在樹上的日子,可以說是多彩多姿,熱鬧繽紛。眺望遠方,群山亙古不變的沉默,永遠襯托著眼前葉子的忙碌與喧嘩。然而近看,每片葉子卻都是孤獨的一片。這件事情,藏在群山裏的森林最了然不過。
放眼所及,每棵樹上的每片葉子,從新鮮陽光下誕生的第一片到風雨前最後墜下的一片,都有一個自己的故事,而那故事也許隻有它自己最知道。葉子從嫩芽新抽,到葉脈緩緩伸張的神奇生命過程,固然令人驚訝讚歎,葉子的枯萎隕落也讓許多人黯然傷悲。而我獨喜歡靜靜觀看葉子落下時飄飄蕩蕩的模樣,無論有風無風的時刻。每次看見一片葉子的凋落,仿佛我的心底也有一片在落下,但那種感覺也不盡然是傷悲的。我知道,有一片葉子掉落。就有一片葉子等待生出。不能不說,再蒹蒹的柔情都蕰涵幾分令人驚異的頑固與堅持,葉子並非人們所認為的那般理所當然的“羸弱不經風”。
大葉子飄落姿態最美,從從容容,不忙也不慌。
常常走在森林裏不經意抬起頭來,但見一片老葉忽然離枝,時左時右,乍滑乍劃。從高高的樹端悠悠蕩落。秋天的太陽,無聲地從樹縫葉隙間投射下一道道晶瑩澄黃的光束,飄落的葉身偶然從中穿梭而過,顯得忽暗忽明,仿佛要說些什麼,然而麵對相識而又那般熟悉的森林的岑寂,以及周遭一向沉默的陽光的注視,畢竟欲言又止。終於,嗒然一聲輕輕落了地,畫下了一生暫時的休止符號。說它“暫時”,隻因為我以為那剛剛脫竅的靈魂尚未完全離開人間。
葉子落地,於我而言並非死亡,不過暫時凋零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