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巴黎頭天的下午五點半,趁著還有天光,再度繞回塞納-馬恩省河畔。天氣相當不好,我懷抱著丁點期望能夠拍到美麗落日,以符合《日落》的影像,肚子裝著剛在花神咖啡館附近小餐廳吃下的美味午間套餐(也隻有這個觀光客眾多的地段,還有餐廳願意在下午三點半賣午間特餐吧),我的台北胃不知是過著該算哪裏的時間。
抬眼看看陰霾的灰色天空,心知要拍到日落簡直不可能,幹脆繞點遠路,特意來看看波蔻普咖啡館。
隻是……眼巴巴地看著波蔻普咖啡館的招牌,以及裏麵正喝著大約是餐前酒的男士。無論怎麼看,咖啡館內的侍者都像等待“正式客人”,而我不管如何肚子都隻能再裝下一杯咖啡。再三考慮這個尷尬時間進去隻點杯咖啡,會不會太過意不去?畢竟,這個以咖啡館聞名的地方,簡直像是間高級餐廳。
當然很喜歡咖啡館,半年前的維也納旅行更發瘋似的一口氣探訪了二十多間,也許如此,暫時澆息對“發現新咖啡”的狂熱。這次的巴黎計劃,隻容納了兩個新地點,波蔻普正是其中一間。
前幾次來巴黎,多少做了點功課,名氣好像不算十分響亮的波蔻普,似乎是法國最早的咖啡館。我恰巧對“最古老”或“第一間”這樣的頭銜有興趣(還曾因此在維也納教堂街上來來回回走了五遍,隻為了找大概已經不存在的維也納“第一間”紅十字咖啡屋),卻因為時間限製,沒能一訪。
據說始於1686年的波蔻普是全世界第一間咖啡館,關於這點,雖然不少文章信誓旦旦,我卻有些懷疑。畢竟咖啡這樣飲品終究不是源發自法國,何況看過資料,16世紀末在維也納就有咖啡館了!但如果是第一間要整整齊齊穿著、規規矩矩坐在好椅子上靠著大理石桌喝咖啡的地方,如同我眼前所見,那這個“據說”搞不好是真的。
另一個與波蔻普相關的傳說,為法國出名的思想家伏爾泰。這位先生是多產作家、引領法蘭西啟蒙運動的思想家,也是哲人。不過伏爾泰先生最最最令我佩服的,還是喝咖啡的功力。伏爾泰在編纂《百科全書》時幾乎每天到波蔻普咖啡館報到,據說一日都會喝上四十杯咖啡以提振精神,保持清醒。當然有朋友勸他少喝咖啡,說咖啡是毒藥,天天喝咖啡則像是種慢性自殺。
咖啡固然沒有這樣糟糕,不過如果是我朋友日日要喝上四十杯,大概我也會忍不住說:“喂,那是毒!”也說不定。畢竟是四十杯!一杯咖啡算100亳升好了,四十杯等於4000亳升。就是水,一天也喝不了這麼多!
我也算很能喝咖啡的人,但一天內喝到第五杯多少會有點心悸。不知道伏爾泰先生算不算心髒無力,所以剛好把咖啡當強心劑來用?可是伏爾泰在平均壽命四十歲的十八世紀,竟然好好地活到八十四歲!那麼波蔻普的咖啡大概有什麼長壽秘訣也說不定。
除了伏爾泰,《費加羅的婚禮》作者博馬舍(Beaumarchais)、小說家巴爾紮克和發明電的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都曾是波蔻普咖啡館的座上客。不過連同伏爾泰在內,隻怕都沒有傳奇人物拿破侖有名。據說拿破侖還是小軍官時,曾在此以他的帽子抵咖啡錢。我幾次在波蔻普咖啡館門口徘徊,踮起腳努力張望,就是想看看裏麵是不是還放著這頂帽子。
巴黎小公寓與波蔻普咖啡館隻有兩個街口距離,隻要往地鐵奧德翁站方向漫步,勢必會經過,所以一天裏總會見到波蔻普兩三次。每次都要在咖啡館前逗留張望,想進去,卻又有點缺乏動力。畢竟是這樣富於傳奇的咖啡館,在寒冷的冬天又布置了昏黃燈光和溫暖的棗紅座椅,應該很吸引人。可是總為了種種奇怪原因,不明所以就轉往其它輕鬆一點的地方。
“明天吧!明天再來。”日日如此對自己說,總覺得這麼近、這麼方便,沒有錯過的可能。結果截至離開巴黎,卻一次也沒進去天天經過的波蔻普(時常溜出門口抽煙的侍者都已經認得我了),反倒是去了波蔻普旁邊那間“左岸酒吧”(Left Bank Pub)喝酒過。
旅行中這樣的事情是會發生的。比如起初到維也納前想去得要命的老維也納咖啡館(Café Alt Wien),明明找到了,也在門口晃過許多次,卻總是少了一點點什麼而始終沒有進去。
我總當那是讓我再次旅遊的原因。
今天吃什麼早餐
除了“最老”咖啡館,另一個小公寓絕妙位置所造成的困擾,大概每天早上都要碰到。
“今天吃什麼早餐好呢?”
早晨離開小公寓,如果不往塞納-馬恩省河方向漫步,而是往奧德翁地鐵站前進,進入聖捷曼區,說來不誇張,早餐吃什麼還真是個大難題。
“棒子麵包三明治看起來很美味嘛!”布什街上有間麵包糖果小鋪日日在門口擺出一個小攤子,透明塑料罩子裏隨時都放些不同配料的棒子麵包。也許是因為冬天冷,麵包大半時候看起來幹巴巴,完全不會激發任何想吃的欲望,小攤子看起來冷冷清清,到底有沒有人買也不知道。
不過幾次觀察,塑料罩子裏的棒子三明治不管數量或種類確實都有增減改變,雖然究竟什麼人買的不得而知,但生意不差應該是事實。奇妙的是在下午兩三點完全不吸引人的幹巴巴麵包,一天之內會有兩次大變身,美味得讓人想吃不已。一是傍晚大約五六點;再來就是每天早上八點到十點這段時間。
大約因為是出爐時間,這兩段時間小攤子的麵包都特別香、特別白胖,雖然不管什麼時候買了麵包都能請看管小攤子的先生幫忙烤熱,但唯有早晨和傍晚這兩個時段的麵包魅力無法抵擋,有時即使肚子不餓,光看著包著鮪魚色拉、羅勒西紅柿醬、培根蛋慕斯等的棒子三明治,也會想是不是買著帶走,管他什麼時候吃都好。
這樣的棒子三明治拿來當早點當然很棒!事實上每次購買也都是在早上這段時間,隻是有時買歸買了,看見小麵包糖果鋪裏賣的各式糕餅油亮漂亮,又忍不住花心。
“三明治可以當午餐嘛!”這樣想著人就進去店裏。負責店鋪生意的老板娘雖然不愛笑,台子上卻擺了一盤切成小塊供人試吃的各式派餅、水果蛋糕,每每見我進門,總不忘特意遞上讓我嚐嚐味道。
雖然不太習慣一大早起床就吃甜食,但非常喜歡外殼硬梆梆卻入口即化的蛋白餅,喜歡就這麼吃的甜滋滋味道,或是扔進咖啡裏看它融化。
蛋白餅不擋饑,捧著咖啡時會忍不住左右張望,看是不是還有什錦野莓派或巧克力可頌能夠搭配著吃?結果隻要進了小鋪,早餐總會吃得非常飽(啊!當然走在路上時就忍不住把棒子麵包三明治從包包裏拿出來啃光,大概也是原因)。
麵包糖果小鋪斜對街就是保羅麵包店(Paul)。
第一次到巴黎是2001年,當時對於外皮硬梆梆、內部軟綿綿的棒子麵包還很新奇,因此光顧了以連鎖型態在巴黎街頭經營的保羅麵包三四次以上。一來麵包實在好吃,再說沒辦法,處處可見的保羅麵包店買起來實在很方便。隻是從來都是付錢帶了麵包走,還沒有機會坐在雖然是連鎖店,鋪麵卻相當華麗的店裏好好吃過。如今台灣已經可以吃到保羅麵包,不過聽說價錢高得驚人。
“台灣都有嗎?那一定要試試看!”希波大聲嚷嚷。初到巴黎的他,相當堅持在巴黎的“第一頓”早餐要特別地道。隻不過第一個讓他心動的卻是“台灣也有”這句話,思鄉之情高到這般。
“可是我實在討厭硬得要命的麵包。附近還有什麼能吃的嗎?”被奧地利可怕食物驚嚇三年,而對諸如麵包、烤肉、色拉等吃到怕的希波,在華麗的保羅麵包店門口轉來轉去,終於可憐巴巴地問。
我比了比聖安德烈藝術街上的星巴克。
我喜歡星巴克,雖然在巴黎少有進去消費的欲望。“星巴克也可以,我喜歡那條亂亂的小街。”我提議。再說希波想吃的燒餅油條、清粥小菜,根本不巴黎(到底是誰說第一頓早餐要特別地道的嘛!何況要去哪找全無頭緒)。那麼試看看星巴克有什麼不同糕點,說不定也是不錯的選擇?
希波轉頭看看我,再看看保羅麵包店,說:“你知道維也納也有星巴克吧?”
保羅麵包店有著各式各樣漂亮的甜點麵包,站在櫃台前會看得目瞪口呆、眼花繚亂,重點是,不管什麼時候去,櫃台前那一排人龍從沒少過,座位區卻沒什麼人,要找張桌子坐下來吃反而容易。
菜單上的“巴黎人早餐”(Parisian Breakfast),光是名字就十分吸引人,不過仔細比比價格,還是點了同樣美味價格卻便宜三分之一的“快速早餐”(Express Breakfast)。雖然在美麗的巴黎早晨不該考慮些沒氣質的事,不過如果想每天早晨都美麗,不精打細算可不行。
以為早餐時光的大問題就這麼容易解決嗎?那可不。布什街口距離聖捷曼大道的“金三角”咖啡館——雙叟、花神、力普啤酒屋,走路不過五分鍾時間,如果起床時食欲不佳,可以稍微不受沿路美食氣味的影響,早餐是不是該在哪間咖啡館吃就會變成另一種議題。
我一直喜歡花神咖啡各式各樣的蛋早餐,也覺得力普啤酒屋的油膩膩小菜很適合當作寒冷冬日的第一頓,是以“在哪裏吃早餐”,很抱歉,還真是每天都要煩惱的大問題。
“如果口袋裏有三倍的錢就好了!”某天又為了吃什麼傷腦筋時,我這樣向希波抱怨。
“不夠喔!還要每天可以吃三頓早餐也不會太撐,而且還不會發胖才成。”希波盯著櫥窗裏晶光油亮的菠菜雞肉奶油鹹派,相當頭痛地說。
哎呀,我都忘了呢!
A Waltz for a Night巴黎冬夜很冷,食欲因此變得相當好,每日漫步回家,大都是餓壞的狀態。為了節省一點錢,花了相當多時間在小公寓裏吃喝休息,好像沒有回公寓歇腿,就不再有力氣於深夜看看無人的街景。
我們幾乎每天傍晚都要去隨便什麼市集或小攤買點東西回家。巴黎食材豐富,調料驚人,手再怎麼笨的人隨意煮煮,好像都可以烹調出美味菜肴。
入住小公寓的第一天,花費大約4歐買了1公斤重、小米製成的北非食品“古斯古斯”(couscous)、兩打新鮮雞蛋、一袋小橘子、兔肉醬、牛奶果汁,以及黴得很徹底的藍奶酪,總共10多歐,加上小公寓原有的咖啡豆,之後約莫一星期的晚餐,差不多就是每天再多去市場添購點新鮮貨,配著廚房附有的各式香料與這些材料交互變化。
偶爾在保羅麵包店將打烊前,買下最後幾根棒子麵包佐餐,另外買過一次罐裝布丁當作甜點。基於來巴黎不能不喝紅酒的信念,也買了一瓶不過2歐的酒。因為實在太過便宜好喝,此後幾乎兩天便要喝完一瓶,反而成為日常飲食上的最大支出。
饑餓是最好的調料,因此雖是如此節省的食材,每晚將拌上檸檬汁、紅辣椒粉的新鮮大蝦,或是英國辣醬油混奶油炒蛋的古斯古斯,盛上小公寓附的成套美麗餐具時,心情總是很滿足。
小餐桌上層疊擺放的紅酒杯、果汁杯、裝飾的小橘子、切好的棒子麵包、熱騰騰的古斯古斯,以及偶然因為嘴饞出現的即食甜品,看起來十分豐盛。
飯後喜歡放從台灣特地帶來的輕鬆音樂,多半是納京高,讓他好聽的“L.O.V.E”充滿不到6坪的公寓,如此搭配著存放的紅酒,懶懶地喝著,很舒服。
賴在巴黎小公寓的結果是省下許多錢,省出在丁香園享用一頓豐盛得不得了的豪華晚餐,也省出在花神咖啡館邊上吃了“無菜單”的特色牛排,甚至還夠在香榭大道上品嚐拉朵蕾(Laudree)的貴氣午茶,而這些美麗餐廳的經驗,全堆積在溫暖小公寓餐桌上層層疊疊美麗餐具和簡便隨意的食物上。
希波是所能遇過最好的旅伴,永遠喜愛任何我自創的各色料理,每夜都同我有說不完的話、喝不過癮的酒及習慣性的睡前咖啡。因此總是在還有點醺醺然時重新穿戴大衣帽子,在夜裏的巴黎漫步,尋找合宜的咖啡館。多半是我們都喜愛、距離又不遠的花神。
冬夜巴黎美得不可思議,空氣幹淨,總要散步上一個多鍾頭,酒氣散得差不多時才窩進咖啡館,點杯咖啡,在咖啡館看人,也讓人看。如此待到半夜,才又慢慢走回巴黎小公寓。
即將離開巴黎的前一夜,與希波討論海明威《巴黎回憶錄》裏的一句話。海先生在書裏說:“多希望在我隻愛她一個人時就死去。”海先生一生結了四次婚,這句話的“她”指的是陪他度過巴黎歲月、被他所背叛的第一任妻子。
“你想海明威說這句話是真心的嗎?”“外遇的當時有可能這麼想嗎?”“是不是失去的最美好?”“如果生命中沒有女人,海明威大約不可能寫出這麼好的作品,你同意嗎?”“多希望在我隻愛她一個人時就死去……這麼美的話,你想自己會不會有天能夠有類似的感觸呢?”希波沉吟許久。
“你的問題我不知道答案,不過我會唱電影裏那首《A Waltz For a Night》,而且我拿過維也納宮廷舞的金質獎章!”停了停,繼續說:“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吧?意思是如果你乖乖閉嘴,不要再問,我就真的帶你跳華爾茲。”
唔,將要離開巴黎那夜,月光正好。搭著希波版的朱麗·德爾比(JulieDelpy)的《A Waltz For a Night》,我在小公寓裏,跳了生平第一支華爾茲。
Let me sing you a waltz.Out of nowhere,out of my thoughtsLet me sing you a waltz.About this one night standYou were for me that night.Everything I always dreamt of in lifeBut now youre gone.You are far gone,all the way to your island of rainIt was for you just a one night thingBut you were much more to meJust so you knowLet me sing you a waltz.Out of nowhere,out of my bluesLet me sing you a waltz.About this lovely one night st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