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封許思湄托朋友楊樾庵為自己覓館的信。從信的內容看,楊樾庵大概已做了直隸北邊某府或某縣的紹興師爺,而自己則因為主人調任已有確切時日,不久即將交卸館事,為免失館可能帶來的窘迫,他很急切地拜托楊樾庵為他向各地衙門推薦,一旦覓館成功,無論何時何地,都將勇往直前。
旅途跋涉,艱難險阻,當然是“遊幕”的一大苦況。那時交通不便,萬水千山,道路崎嶇,紹興師爺赴館就幕,還須克服旅途中的種種困難。許思湄感歎道:“半擔琴書,一肩風雨,作東西南北之人,每自尋思,不勝感慨!”這一年春節,許思湄剛剛換了館地,隻得頂著漫天的飛雪,擔著一肩的行囊,風塵仆仆地趕到幾百裏外的直隸鹽山縣。這是濱海的一個荒僻小縣,也就是當年林衝發配所至的滄州附近,此時此刻,他仰天長歎道:此地瀕海而居,白,一望彌漫,唯有獨擁寒氈,臥聽滿城爆竹聲耳。
在本應闔家團圓的新春佳節,自己仍在荒陬僻野蹣跚行走,為謀生而奔波,比那發配充軍的林教頭也好不到哪裏去!
許思湄算是幸運的,總能馬上尋到館地。有些紹興師爺相當倒黴,不僅沒能找到館地,而且旅囊告罄,連回家的盤纏都耗盡了。在19世紀前葉,滯留保定一時不能回家鄉的紹興師爺,大約有100多家,有些金盡裘敝,客死異地。根據《蕭山來氏家譜》記載,還在萬曆年間,就有一些遊幕的紹興人由於一事無成、一無所處,最後客死異鄉,親友扶攜著死者的靈柩返鄉,往往運至紹興府的西興鎮,就扔在路邊,然後通知死者家屬。有時喪家不能及時趕來,屍首任憑風吹日曬。少年浪跡,異地招魂,實在可憐!到了清代,這種境況更為普遍。紹興師爺龔萼親眼目睹了這樣一件事,有位紹興師爺攜帶12歲稚子來粵謀生,還沒等他找到館地,自己就因患病一命嗚呼,留下煢煢幼子,孤苦伶仃,無以為生,隻得沿街乞討。大家一起湊些銀兩,才葬了他的父親,並送可憐的孩子回家鄉去。
因此,依棲他鄉的紹興師爺除講求血緣、婚姻、師徒等關係外,更盛行互相間結拜兄弟。在《秋水軒尺牘》中,保留有許思湄與龔萼間的“換帖”,與黃馥堂、秦雲階輩的“訂盟”,與周鬆濤的“叨附蘭譜”3份換帖結拜的尺牘,“鶯啼紅樹,求友聲殷,喜萍水之乍投,即金蘭之交契”,據此勾勒出的拜把子名單,頗耐人尋味。
有兩點很引人注目,其一,“五兄”、“七兄”、“八兄”有兩位,“大兄”、“三兄”、“六兄”有3位,而“二兄”居然多達5位,說明結拜兄弟麵廣人多,並不僅僅局限於表中這些結拜兄弟。其二,許思湄與龔萼“極聲氣應求之類”,早早結拜成兄弟,但他的名字並不見於表中,這至少說明了兩點:一是《秋水軒尺牘》所收信件還相當有限,並不完整。二是龔萼還另有結拜兄弟的網絡,從《雪鴻軒尺牘》可知,他稱沈聚亭、沈慕堂“大兄”,沈小如、朱堂軒、秦載光“二兄”,周丹文“三哥”,謝丙南“四兄”,章又梁“九弟”,這些人同樣不見於上表。而結拜兄弟的基礎是同鄉師爺,公事餘暇,漂泊顛沛、一路風塵的紹興師爺,於客館寒燈之下,鬥葉聯吟,和淚賦詩;在故園綻菊之時,登山臨水,朝歌夜弦;在往來信函之中,互訴衷腸,增進情誼。為使這一以同鄉師爺為基礎的結拜關係固定化、合法化,有紹興師爺因落魄同鄉師爺時時依附自己,遂倡議並出資創建浙紹會館,而使落魄“擱筆”者有個容身之地。清代在北京虎坊橋以東,建有浙紹會館,借以聯絡同鄉戚友間的關係。
許思湄在《致在直同鄉官募捐資貼團拜經費》中曾說過,會館團拜,就是按照古代鄉飲聯絡桑梓情誼,並通過組織活動,加強內部團結,應對激烈的外部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