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陌上花開待人歸(2 / 3)

第四章 肖梵

如今仙門上下都在風傳,昆侖二十二弟子秋月白叛出了昆侖,要去凡間做藍公主的駙馬。

碧落找到秋月白時,他正坐在入昆侖的那條石階上,旁邊站著黑衣繡裙的藍公主。她對碧落微笑,然後轉身退開,眸中的明媚悄無聲息的變成隱晦的瘋狂。

秋月白輕聲問:“肖梵是誰?”

“昆侖之主,百年前應劫而去。”

“我身上有他的一魂一魄?你是因為他才對我,不一樣?”

“不是!”

碧落急急的答,再見不到平日裏波瀾不驚的模樣。

秋月白笑起來,清透的眼睛眯成一對彎彎的月牙,他對著她伸出好看的手:“小藍說你是因為他才在這裏守著昆侖,碧落,我帶你去有小狐狸炊餅的菩提城,好不好?”

碧落的臉色蒼白異常,她看著那隻手,緩緩的搖頭:

“我不能……離開昆侖。”

“為什麼?”

小藍從一邊走出來,笑道:“因為肖梵說過,不讓她離開。”

秋月白沒有再看碧落,收回手,淡淡的說:“那麼,碧落,再見。”

秋月白終是帶著小藍走了,昆侖少了一位二十二上仙,而碧落,少了一顆心。

碧落想,或許藍公主說的對,是她太自私留了他那麼久,他本就該做回他的王侯將相,這是上一世,她欠他的。

可是那天,她居然發現秋月白的命盤忽然亂了。

昆侖的掌門說,藍公主帶走秋月白,根本不是要他做駙馬,她是要取出他身上的一魂一魄,給她深愛的人——轉世後的肖梵續命。

碧落求昆侖派人去救秋月白,長須冉冉的掌門卻搖頭道:“秋月白,早已不是昆侖弟子。何況仙門之人,不可插手凡間事物。”

又是這一句,碧落抬頭,碧潭般的眸中冰冷的恨意凝結成霜。

那一天,昆侖山上千年不融的冰雪,一夜化盡。

而草長鶯飛的三月江南,卻一夕間冰霜成災。

秋月白站在王宮的蓮池旁,正見到一池芙蕖頃刻凋謝,冰雪像是有生命一樣,迅速凍結整個王宮。碧落就在那滿天風雪裏,漸漸顯出身形。

她冷冷的說:“秋月白,跟我回去。”

秋月白清透的目光細細的看著數月不見的容顏。

她比上次見到時還要蒼白,羸弱的身姿幾乎在狂風中站立不穩,隻說了短短幾個字,便劇烈的咳嗽起來。

秋月白有些心疼,卻仍是緩緩搖頭。

碧落急道:“藍公主她隻是為了……咳咳……”

秋月白為她輕輕拍撫後背,溫聲說:“我知道。”對上碧落驚訝的眸子,笑道:“本就不是我的東西,我留著做什麼。”

廊柱後有散漫的銀鈴作響,藍公主巧笑倩兮的身影,在看到碧落身後的蓮池時,微微僵住。

原本凋謝的芙蕖在冰凍如鏡的水麵重新盛開,滿池的妖豔風流中,立了個銀發藍衣的男子,孑孑身影,如清山白月,從容中透出幾分倦怠。

總是笑意瑩然胸有成竹的藍公主,忽然間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怯怯的喊了聲:“肖梵……”

那男子自蓮池中走過,寬衣廣袖都似沾滿了蓮香。他看著藍公主輕輕歎息:“上古後裔羽人的心,配上昆侖神使三足鳥的血,可以攝魂還魄。小藍,我原想盡我所有,換你半世安樂,卻居然因我讓你業孽深重。”

他回頭看了碧落一眼,那眼神中是蒼涼的悲憫,廣袖輕揮:“你們,從來處來,到去處去吧。”

自上古殘餘,不及逆轉光陰,卻足以讓人回望刹那的法力,將兩人送回千年前。

秋月白不及多說,隻來得及緊緊拉住碧落微冷的手。光陰逆轉,眼前的光景迅速倒退變換,宮殿樓宇幻化成寬街深巷。

第五章 得成比目何辭死

千年前。

五月洛陽,牡丹花開,處處軟鬢著人,名士傾城。

忽然,賞花的人群紛紛往一處高樓湧去,據說洛陽第一名士將在這裏鬥酒會詩。人群中一個披著鬥篷的瘦小身影,滿是好奇的隨著眾人抬頭望去,卻見著樓上一襲月白長衫的男子正低頭看她,清透的眸子裏閃過驚訝,她立刻低下頭,企圖藏起自己一雙迥異的綠眸,因而錯過了那男子眸底躍動的笑意。

洛陽城郊的一座白牆小院,滿院的九重葛嫣然照人,樹下眉目如畫,笑容澄明的男子,正低頭專心洗著一方端硯。九重葛豔麗的花瓣悠悠落在他的月白長衫上,端的是名士風流俊品無雙。

“呆子,一方硯台有什麼好看呢?”

他仰頭,寵溺的看著靠在樹上摘了滿懷九重葛往下丟的少女。那少女銀發碧眸,白衣勝雪,腳腕上一道紅繩栓了顆剔透如玉的珠子,隨著她搖晃著的小腿叮咚作響,清脆時如銀鈴紛擾,清淺處似水流泉上。

他將那方端硯浸了水,舉到她麵前,隻見原本看起來平凡無奇的硯台,在水波下隱隱現出如瀉的青花來,細而不破,渾而不枯,鮮活多姿。他笑意繾綣,倒影了一臉繽紛花影:“這雨淋牆青花,恰如碧落你眸底波光。”

他將她從未見過的,色彩繽紛造型瑰麗的古硯擺了一地,傾上水,在潑墨一般煦爛的午後,教她敲一曲洛陽古調。那些奇特的古硯傾上水後,響聲悠然悅耳,她卻不給麵子的掩了口打個大大的哈欠,他眸中卻仍是細密的笑意,嘴角邊一隻淺淺梨渦,讓他平添一分孩子氣的乖巧。她微微愣住,看著這個名冠洛陽的才子,在她麵前笑眉溫淺,原本不緊不慢的古調,便忽然如瘋長的羽翼,呼啦啦飛進她的心裏,和著他的笑容,軟軟濃濃,終至刻骨銘心。

然而,流光奈何輪轉,芳華隻得刹那。

那日,他出門會友,她在九重葛下為他清洗那方青花端硯。小院的門忽然被撞開,蜂擁而入的村民手執棍棒將她捆住,連拖帶拽的將她帶到一片空地之上,那裏已經堆起了高高的土台,下麵堆滿了小山般的柴火,一些村民正在往上麵潑油。正當他們要把她綁上土台的時候,有人遠遠喊道:“住手!”

那襲月白身影急急趕來,他看到碧落在人群中冷冷的站著,在周圍或是嘲諷或是悲憫的眼神中,顯得無動於衷,卻在看到他的時候,下意識的抿了抿倔強的嘴角,碧色眸中的明媚悠悠了幾轉。

秋月白對著眾人行了禮,昂首笑問:“各位,碧落何罪?”

村民們恨恨的道:“你看她銀發綠眸,必然是個異端,天降異端,必然為我們帶來不吉。”

秋月白澄澈的目光,慢慢掃過他們,看向碧落時,卻顯得那麼無力悲傷。他笑的慘淡:“碧落,你說的對,百無一用是書生。名滿天下又怎麼樣,看著你受這樣的委屈,我卻完全無能為力。”

碧落別過眼說:“你走吧。”

他沒有回答,隻轉身對著眾人揚聲道:“如果非要認為碧落有罪,那麼,無論給她定下什麼罪,月白,當與碧落同罪。”

他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洛陽城幹燥蒼涼的風,脹滿了他書生袍的袖子,越發顯得他孤鬆臨風雅望清峙。在眾人的喧嘩中,名滿洛陽的才子且走且吟:“樓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詎相識。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

他在她十步之外停住,猛地一步躍上高台,立在她的身側,看向她眸底碧色,輕聲道:“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碧落搖頭,絕望的衝他喊:“快點走……滾!秋月白,你給我滾!”

他亦搖頭,笑道:“遲了。”

漫天的火光著了起來,秋月白緊握著她的手卻被人掰開。回過神時,碧落發現自己已經遠離了高台,身邊站著和自己一起長大的昆侖之主。

“救他!快!救他!”

銀發藍衣的男子做出個噤聲的動作,笑的妖冶而殘忍:“碧落,你難道不知,我們仙門是不能插手凡間事務的。我已經破例,通知他來見你最後一麵了。”

碧落難以置信的問:“是你讓他來的?”

肖梵搖了搖手指,笑答:“不止哦。那些村民,也是我引去的。”他看到碧落血色盡失的模樣,滿麵憐惜的問:“恨我嗎?恨吧,既然你把愛給了他,那就把恨留給我。碧落,我的心落在你身上幾百年,總要有些回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