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剛剛結束,主人就出現了——一個人來買接吻魚,一定是在等待愛情的降臨吧。本來我是願意告訴一切來買接吻魚的顧客,魚們其實並不是在接吻,而是在打架,對於愛情而言,沒有絲毫吉祥的象征意義可言。但現在我不這麼認為了,既然那可以是打架,又為什麼不可以是相愛的表示呢,至少我和悠悠是的。我幾乎以為我和主人要心意相通了,因為這個念頭剛剛在我腦中閃過,主人就已經決定要買下我和悠悠。這於我而言,無疑是天大的福音,從此我可以天天不分日夜地看到悠悠在我麵前,張著她漂亮而傲慢的嘴巴,等待我的親吻。然而我不知道悠悠是怎麼想的,是否和我一樣開心,又是否和我一樣對未來的兩魚世界充滿了期待。
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有問過她,就算在日後的生活裏,當悠悠這這小小魚缸做成的新家表示厭煩時,我也沒有問她:“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為再沒有別的選擇了呢?”答案很可能是殘酷的,也可能是令人驚喜的,然而我終究沒有問。這讓我悔恨終生。雖然我並不能主宰各自的命運,也不能讓主人決定把我們放回去,但問清楚了,至少可以讓我們免於在這種摻雜著不信任的氣氛裏互相折磨。當然,心裏有這種念頭,是在主人把我們帶回家一段時間後。剛開始我們還沉浸在新環境中,對小小魚缸外麵的世界好奇不已。畢竟,比起店裏嘈雜的環境和來來往往的人流。除了偶爾有從對麵傳來不太優美的笛聲外,這裏真的要清靜許多。主人也是個好清靜的人,因此對於這惟一的笛聲幹擾會有些不耐煩。我們倒覺得很有情趣,因為總有些斷斷續續的哀怨的聲音,在後來我和悠悠鬧著別扭時,很符合我們的心境,以至於我們還會偶爾把頭聚在一起,探討探討各自對這笛聲的感受呢!這是我們短暫的新居生活中最輕鬆最沒有負擔的交流,讓我在之後寂寞的日子裏,常常懷念。之前我從來不知道悠悠這麼容易對周圍的環境感到厭煩。新居生活才過不到半個月,她開始懷念起先前的生活來。雖然她沒有說,但我看得出來。對此,除了陪她回憶那些我根本記不太清楚的魚友們,我別無他法。然而你應該還記得,我是很討厭和那些一天到晚隻知道打架的魚們接觸的,我跟他們根本不熟。所以悠悠說起誰誰誰的時候,我總是一臉茫然。這讓悠悠覺得非常無趣。也是在這時我才知道,原來那些魚並不是沒有名字。他們其實都有,在彼此相熟的朋友間,他們會互相起名字。而悠悠以前,卻是叫水水,因為她和水一樣,無處不在。你應該能想像得出我心裏有多悲痛吧?甚至,那不是悲痛,是好笑,當時我確信我是笑得腸子都疼了。原來我費盡心思,以為她是專屬我的寶貝,卻原來是大家共有的朋友。也許我們在一起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種下苦果的種子。隻是在幸福的時候,誰又甘心去想象不幸呢?
悠悠開始顯現病態,是在我們搬入新居後差不多一個月。
一開始她隻是不願說話,不想動。那時,我竟然愚蠢地以為這不過是又一場冷戰的開始,所以像往常一樣陪她鬥著性子。
當我開始意識到她是生病了的時候,我憂心如焚。我們都沒有任何生病的經驗,遠離群體,我們也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減輕她的病痛。這個時候,我開始恨起了主人。雖然她一直在盡心盡意地照顧我們,但是……但是她為什麼不能察覺出,我的悠悠她生病了,我的悠悠快要死了?
我當然不會知道,就算主人知道又如何,她也是毫無辦法的。
我每天圍在悠悠身邊,安慰她,鼓勵她,親吻她。我隻是差沒有告訴她我有多愛她。真的,你相不相信,直到悠悠跟我提起來,我才發現:雖然我曾經在心裏說過無數遍,但我竟然從來沒出有親口對她說過。
悠悠是在沉默了很久之後才說話的。
“你愛不愛我?”她問。
“當然,用我的生命發誓。”我幾乎是脫口而出。
“但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