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日。出靈岩寺山門,沿著山麓往右走,一路上隻見山崖岩壁參差不齊,雲霞和山間的色彩互相映襯。高峻而頂部平坦的,是“板嶂岩”。板嶂岩的下麵聳立的又尖又窄的山峰,是“小剪刀峰”。再往前,層層疊疊的山岩上,一座亭亭而立的山峰直入雲霄,那便是“觀音岩”。觀音岩的側麵馬鞍嶺橫亙在前方。險絕的山道曲折盤旋,翻過山坳朝右轉,有溪流湧淌,山澗底部的石頭平坦得如同磨刀石一樣。順著山澗的深處前行,大概距離靈岩寺十餘裏,經過常雲峰,就可以看到大剪刀峰立在澗旁。大剪刀峰的北麵,重岩陡然高聳而起,是“連雲峰”。從此處起水繞山環,壁合峰回,真是岩崖窮盡之地。大龍湫瀑布的流水,轟然向下奔流,直瀉潭中,山岩展開而且陡峭,然而由於流水並無河床承受,騰空飄忽直下,使人眼前眩暈、心生恐懼。水潭的上方建有廟堂,相傳是諾詎那羅漢觀賞流泉的處所。自廟堂後麵順石級而上,岩壁上建有一所亭榭,像飛鳥展翅一樣,麵對瀑布坐著欣賞了很久,才走下山岩返回庵中用飯。綿綿細雨下個不停,而我的心神卻已飛到了雁湖山頂。於是冒雨攀至常雲峰,自常雲峰半山腰的道鬆洞攀援陡峭的石磴約有三裏,前往白雲庵。庵廢人空,有一個和尚在草叢中,看見有客人來,望了望便走開了。又向前走了一裏,到雲靜庵,便在此處投宿。清隱和尚已經臥病在床數十年了,但還能和客人談笑。我看四周的山峰被烏雲籠罩且綿綿細雨下個不停,很是淒冷,不得不為明天清晨的旅程憂心忡忡。
十四日。天氣忽然晴朗,於是強請清隱和尚的弟子做向導。清隱說雁湖中已長滿了雜草,變成了荒蕪之地,徒弟還有事情要做,但仍可以送我到峰頂。我心想隻要能夠到達峰頂,就可以遊覽雁湖了,於是每人手握一根拐杖,在深深的雜草中攀援,一步一喘,行了數裏,才到達峰頂。四下望去,白雲彌漫,一片白色平鋪在山峰之下。各座山峰似雲中的朵朵鮮花,隻露出一點峰頂,陽光輝映著峰頂,宛如盛著冰塊的玉壺,又像是清淨潔白的瑤台仙境,讓人分辨不出哪裏是雲海,哪裏是山川陸地。但是那雲海中的玉環山宛如一抹輕輕的飄帶,好像能夠俯身拾起來。朝北遠望山坳中,岩壁峭立,裏麵的石筍繁密,高矮不一。三麵有長滿綠樹的山崖環繞,景致比靈岩寺的更優美。但是山穀幽深而境地險絕,隻能聽見潺潺的流水聲,卻不能分辨出從哪裏傳來的。環望四周的層層峰巒,低些的好像小土堆,那高些的唯有最東邊的常雲峰尤為突出。
向導告辭時,對我說雁蕩在西麵中部的一座山峰上,還需再翻三道尖山。我聽從向導所言,待翻過第一座尖山,路已經斷絕了;再翻過一座尖山,看到要登的山頂已在半空之中了。我心想《大明一統誌》說:“宕在山頂,龍湫之水,即自宕來。”(意為:雁蕩在山頂,龍湫瀑的水即是自雁蕩而來。)現在山勢逐漸下降,而上龍湫的山澗,卻是自東麵的高峰發脈,距離此地已經隔著兩道山穀。於是改變行進路線,朝東行,向東麵諸峰中最高峻險陡者走去,蓮舟和尚感到疲憊不堪,不能跟上我,便從原路往下走,我則與兩個仆人朝東翻過兩座山嶺,人跡已全然消失。前方的山越來越高,山脊也愈來愈狹窄,兩邊相夾的岩壁陡立,像在刀背上行走。石片棱角都很鋒銳,每翻過一道山脊,就遇到一座陡峭的山峰,我與仆人皆從如刀劍般鋒利的石片縫隙中攀爬而上。如此攀援了三次後,所經的境地難以容足,又怎麼能夠容納一個湖泊呢?接著是高峰的盡頭,一座石壁像刀劈般陡峭,我一直懼怕石片鋒利逼人,然而行到此處已是沒有鋒利的石片能夠放下腳了。在山崖上猶豫再三,不敢再從原路返回。俯瞰南麵的崖壁上有一石級,於是便叫仆人們解下四條綁腿布接成布繩,自懸崖上垂空而下,先讓一個仆人順布繩吊下去,我第二個下去,希望能夠找到攀援的道路。等下到石級處,隻夠容下腳,沒有多餘的地方。望崖壁下麵非常陡峭,深約百餘丈,想攀登上去,但是上麵的岩石鑲嵌在三丈多高的地方,我沒有辦法飛上去。於是便拉著布繩向上試探著,布繩被突出的石頭勒住,忽然斷了。我隻好接好布繩,用盡全力挽著那條布繩向上攀登,終於爬了上來,脫離了險境。返回雲淨庵的時候,太陽已經西墜。我們主仆的衣服和鞋子全都給岩石劃得破爛不堪,尋找雁湖的興致也大減。於是我們告別了清隱師徒下山而去,再次來到龍湫瀑布,這時的溪水由於彙入了雨水,如同發怒一般翻滾奔騰順瀉而下,其形態變幻巨大,瀑布就像雪花噴散一樣,聲音如同打雷一般,氣勢遠甚於往日。我一直待到天黑才走出山門,向南走了四裏山路,晚上在能仁寺住下來。
十五日。在能仁寺的後邊找到了好些方竹,這些竹子細得如同樹枝一樣;竹林中新近長出的竹子,大的徑圍可以達到一寸,這樣的竹子比較柔軟不適合做手杖,老的可以做手杖,可早已經被砍伐殆盡!我隻好從小道翻過四十九盤嶺,一路上順著東海海邊向南走,越過窯嶴嶺,向樂清縣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