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鬥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驅車策駑馬,遊戲宛與洛。洛中何鬱鬱,冠帶自相索。長衢羅夾巷,王侯多第宅。兩宮遙相望,雙闕百餘尺。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青青陵上柏》)
詩的前半部分詩人直接由山陵墓地上的柏樹引發感情,感歎人生長存活在茫茫天地之間,就好比是從不知名的遠處飄來的一個匆匆過客。直抒胸臆表達出對時光易逝,生命苦短的感慨。而詩的後半部分,卻轉而收斂感情,把視角轉移到了洛陽城裏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達官貴人們紙醉金迷的奢靡生活。抒情與敘事的結合更好的表達出了詩人心中的感情。
在《古詩十九首》中還有很多這樣的寫作手法,如《西北有高樓》、《冉冉孤竹生》等,敘事營造環境,烘托感情,抒情升華主題,直抵胸臆。
二、節製與宣泄共存
中國古代在抒情言誌中主張“發乎情,止乎禮儀”講求感情需要節製,而在西方文化中,對於情感他們追求完全的宣泄,達到一種迷狂狀態下情感的完全表露。但是並不是說西方對於情感的宣泄在中國文學中就不會存在,在《古詩十九首》中雖然沒有郭沫若式“我把日來吞,我把月來吞”的狂野感情,但直接表達感情的詩歌也不在少數。
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青青河畔草》)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迢迢牽牛星》)
以上兩首詩歌都是對女子相思之苦的表達,詩中沒有迂回掩飾,直接表達出女子因遠遊的人不回,而孤枕難眠,因不得見思念的人而終日以淚洗麵。這樣直接表達深閨之思的詩句在當時封建保守,女子地位低下的環境中算得上是驚人之詞了。又如:
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鬆柏夾廣路。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萬歲更相送,賢聖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驅車上東門》)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生年不滿百》)
人生好像旅客寄宿,匆匆一夜,就走出店門,一去不返,人的壽命,並不像金子石頭那樣堅牢,經不起多少跌撞。因此喝點好酒,穿些好的衣裳,趕快享受眼前的快活,人生短短數十載,不要長懷千年的憂愁,韶華易逝,行樂需及時。這兩首詩就是典型的直抒胸臆的作品,因時光易逝,生命苦短直接抒發感歎,也是對西方宣泄說的很好表達。
因此,從《古詩十九首》中我們既看到迂回婉轉的典型中國式詩歌表達方式,也可以看到熱切直接的情感抒發,雖然不同於西方宣泄說那樣達到酒神的迷狂狀態,但這已是中國式詩歌宣泄的最直接表達。
三、表現與再現兼收
亞裏士多德認為,哪怕是醜惡的形象,哪怕事物本身看上去盡管引起痛感,例如屍首或最可鄙的動物形象,隻要描寫得惟妙惟肖,就能讓人感到快感,在亞裏士多德看來,摹仿一定要逼真,隻要逼真,醜也可以化為美,這種惟妙惟肖的摹仿就是所謂的“再現”。因此,在西方文藝作品中逼真再現被認為是最好的藝術表達。而在中國古代,對物感說的推崇導致文藝作品更注重“表現”,因為在中國古代人們認為雖然“物”是第一性的東西,但外物並不是美的核心,“感物”關鍵在於“感”,有感必有所動,有動必有所現,集於中而形於外,這才是美。中國古代的“詩言誌”正是對“表現”特征的最精煉的概括,所謂“誌”就是指內心的思想與情感。因此曹順慶在《中西比較詩學》一說中對此也做了相當多的闡釋,指出西方就是再現藝術,而中國古代就是情感表現。但是這僅僅隻是一種概說,在《古詩十九首》中,我們仍然可以看到二者在詩歌中並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