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隻有沿岸奔跑的屍胡才注意到,這艘柏舟不曾有片刻停留,哪怕經過盛產鮪魚的水蕩,哪怕駕船的漢子曾經用留戀不舍的目光盯著那片冰層瞧了又瞧。可是他沒有停下來,沒有解下腰間的網,取出破冰鑿做任何捕魚準備。他一直將船撐到孟子之山腳下,接著又順著另一條水流拐入一片更加廣闊的水域。
這是一片沒有凍結的水域。
相反,它就像被煮開了似的。水麵是夜一般的墨藍色,許許多多道細小的暗流在水下彙集交撞,最後就形成了一朵朵翻湧的水花。此時柏舟似乎變成了一條倉皇無措的小魚,在翻滾的湯鍋裏急急地尋找出路。
駕船的漢子已經將篙換成了櫓,但是他很難在眾多翻湧的水花中保持平衡。他窮盡雙目,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停靠的地方。之前一路上他都很鎮定,現在卻有些著慌了。所以他忍不住扭頭對著船篷,不安地叫道:
“到深澤了,姑娘,這是要朝哪邊去哩?”
船篷裏馬上傳出回答:“朝東,見到大龜則止。”
根據聲音的清脆和甜美判斷,船篷裏的人應該是個年輕的女子,而且是個很有決斷的人,因為她一個多餘的字眼也沒用。
柏舟朝東駛去。駕船的漢子一直眯著眼,想早些看見大龜。因為這時候天色已晚,濕而冷的暮氣正向水麵籠罩下來,四周都是黑茫茫的水,隻有遠處有一些暗紫色的模糊山影,如一頭頭奔跑的野獸。
他張望了很久,卻什麼活物也沒瞧見。
突然,他腳下一震,感覺柏舟猛烈地朝上跳了跳又飛快地落下,接著就再也不動了。呆了一呆,他才發現已經靠岸了。柏舟直接撞上了水中的一塊浮島。地麵是青黑色的,所以他剛才才沒能瞧見。他很想就此在這裏停靠一晚,升一堆火驅走越來越濃的寒意和恐懼。然而他是個老實人,盡管雙手有些哆嗦,還是去抓起長篙想要撐離這塊浮島去尋找那一直沒出現的大龜。
就在這時,船篷裏的人走出來喝止了他。
“可以了。”披著深色鬥篷的女郎嫋嫋婷婷地走到船頭,足尖一點就飛到了地麵上。盡管她全身都被鬥篷裹得嚴嚴實實,駕船的漢子卻一直覺得這是位美人,至少她身材頎長,姿態婀娜,說起話來也很好聽。當她飛下船時,低壓的兜帽被風吹了起來,於是在這短暫的一瞬間,駕船的漢子覷見了一張比他想象中還要標致的麵容,那麼美卻那麼冷。
一轉眼,那張麵容又被兜帽和夜色藏起來了。
“這是你應得的報酬。”美人纖手揚起,擲過來一隻鼓鼓囊囊的錢袋。
漢子隔著細膩的絲綢捏住裏麵的貝幣,整個人因為激動而哆嗦起來。他搜腸刮肚,想要說幾句感謝和恭維的話,卻被腳下的突然晃動打斷了。
這是一次非常劇烈的晃動,就好像一直在冒泡的湯鍋終於沸騰了,一股力量正要把壓在水麵上的一切都掀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