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下來,看著她。目光中充滿憐憫。她白皙的額頭微蹙,頭發淩亂披散。他伏下身子,隔著薄薄的被子,輕輕將她抱住。他把自己的額頭靠在她的頭頂上。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她不再說話。一動也不動。他看她的眼角,有一滴淚慢慢滲出。順著她的麵龐緩緩滑落。他就這麼一直緊緊抱著她。她眉頭漸展,呼吸勻稱順暢,終於睡了過去。他收回胳膊,將她輕輕鬆開。替她掖好被角。他站起來,緩緩打開門,複又關好。沒有一絲聲響。頭也不回地離開。深夜的香格裏拉,雪山寂靜。空氣裏帶著涼薄寒意。
第二天一早,他離開香格裏拉,返回麗江。他知道,她還要在那裏住些時日。車子行駛在路上。迷茫日光裏,車窗外是青藏高原和雲貴高原交界處的起伏山巒,江水,林木,村落。轉瞬即逝的風景。他掏出手機,將她的電話號碼刪除掉。知道不會再有任何聯係。無須再浪費任何情感和精力。她的孤單,他可以理解。但是孤單,如同成長,終究是一個人的事情。必須獨自麵對,獨自承擔。
7 澤打電話給天熙,他剛剛拿到一部車子。
語氣暗含興奮。是一輛銀白色的SUV。名義上是他的爸爸淘汰給他,實際上依然嶄新,並沒有太多使用。他說,有部車子終究可以帶來諸多便捷。天熙正在會議室參加編輯會,隻匆匆附和了幾句話,便將電話掛掉。離開辦公室時,天色已經微暗,CBD繁華商業區的路燈已經亮起。餐館,水療養生館,高級成衣定製店,SPR咖啡館,紅酒房,人影憧憧。寫字樓裏亦是燈火通明,交相輝映。他有時覺得,這些繁榮,其實跟自己沒有太多關係。似乎隻是為了生活。他因為夢想來到北京。但現實又令他改變了許多。搖擺,遊離。無法預測的事情出現,感覺被生活控製。有時候覺得力不從心。
至少在這一點,他偶爾會羨慕澤。除了家人的情感,他幾乎擁有物質上的一切。工作優渥,薪水亦算不低。價值數百萬的房子,車子。多少人為之孜孜奮鬥的,他全都輕而易舉得到。他搖頭,突然為自己產生這個想法感到可恥。他突然想到敏。敏去了美國,參加一個藝術基金會組織的展覽。該基金會在全世界範圍內共邀請10位年輕藝術家參加,敏是今年受邀的其中一位。她總算如願以償,可以去到紐約和舊金山。半個月的時間,是難得的機會。三天前,他送敏去機場。他看她黑色的身影,拖著紅色的行李箱經過安檢。她登上前往美國的波音747飛機,7個小時後,將到達休斯頓,然後再轉機至紐約。開始她的追夢之旅。
他在機場送別敏時,一直注視著她的身影,直至她消失在候機廳的拐角處。她並沒有回頭看他一眼。這令他有些許失落。
他的手機鈴聲響起。是澤。天熙,你往前看。他在聽筒裏說。在正前方不遠處的馬路上,停著一輛車。天熙快步走過去。是澤。依舊是牛仔褲,上身是套頭連帽衫。天熙剛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澤便湊過來要親他的臉。天熙伸出胳膊阻擋。但是已經晚了一步,澤的嘴巴結結實實落在了天熙的左邊臉頰上。天熙反過來用力去捏他的下巴,作為報複。兩人孩子般打鬧一番,方安靜下來。商議去哪裏吃飯。最後決定去澤的學校附近找一家餐館吃麵。
車子彙入車流中。看得出來,澤已經對車子做了簡單的裝飾。選了日本產綠茶味道的車用香水。掛了一隻紅色流蘇的平安符,是一尊佛像。他甚至準備好了數張CD唱片。朗朗,喜多郎,胡安尼斯,甚至羅大佑和黃耀明。黃耀明是澤的最愛。他有時會通宵不睡,趴在床上看他的演唱會錄像。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頭仍聚滿密雲。就算一屋暗燈。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讓這口煙跳升。我身軀下沉。曾多麼想多麼想貼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沒緣份。我都捉不緊。然後睜不開兩眼。看命運光臨。然後天空又再湧起密雲。他跟著大聲哼唱,並且淚流滿麵。這是唯一令天熙覺得澤不可思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