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挺喜歡的。”他說,“不過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是在一個朋友的生日派對上。那天她和她的男朋友牽著手走進花園,樂隊演奏的就是這首歌,她說那是屬於他們的歌。他們兩個就是合著那支曲子跳完了那天第一支舞。”

“這麼喜歡這首歌的話,我猜他們應該也是十分快樂的人,他們兩個現在一定很幸福吧?”我問道。

他搖搖頭說:“很遺憾,他們最後並沒有在一起。分手的時候他們恨不得殺了對方,她說她對那男人一見傾心時的感覺全都不見了,那個男人也是一樣。”

“這還真是悲傷。”我說。

對麵的電視裏響起了熟悉的片尾曲。我偏過頭去對楊康說:“換一個頻道吧。”

他卻說:“一會兒還有重播,重新看一遍吧。”

“你不要這麼無聊好不好?”我乜斜著眼說,“地球還有一個小時就滅亡了,你就準備這麼度過你人生中的最後一個小時嗎?”

“不然還能怎麼度過呢?”他笑了笑說。

我隻好陪著他等待節目的重播。約摸半個小時後,Bobby Fuller Four的曲子也結束了,他便又過去留聲機那邊換了一張唱片。這次是The Band的《來自大平克的音樂》。

我們有很長時間都沒有再說什麼。他端著酒杯斜倚在沙發一側,我在他身旁抱膝而坐。我們就這樣默然地聽完了四首歌。等到The Weight的前奏從留聲機的指針下惆悵舒緩地流淌出來時,我突然莫名地有種想哭的衝動。

我並不確定這首歌到底關於什麼,它聽上去似乎隻描述了一段奇異的旅行:一個風塵仆仆的旅人抵達聖地拿撒勒,四處尋找一張可以過夜的床,他在那城裏遇見了許多聖經裏的人物,並向他們懇切求助,然他最終卻還是沒能找到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我不知道這個故事究竟哪裏觸動了我。我想它應該同樣關於生命的重量,因為它對我說:

“休息一下吧,把那些重量交給我也沒關係。”

這句歌詞讓我的眼淚奪眶而出的同時,也將那過往的五年裏所有的寂寞、苦痛和彷徨一股腦地從我的記憶裏抽離了出來。我想起了我所有落魄的時刻,難堪的時刻,被輕視的時刻,不被理解的時刻,覺得自己再也無法走下去了最終卻又咬牙堅持下去的時刻。我還想起了我每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和那些錯過的人,傷害過我的人,或者我有意無意傷害過的人。我同樣想起了這些年來我同身邊這個男人所有的愛恨糾葛——我們怎樣相愛,又怎樣彼此傷害,怎樣若即若即,又怎樣無可抑製地思念。那五年間,我們就像是被施了一個可怕的咒語一樣,無法靠近,無法逃脫,如同誇父逐日,如同飛蛾撲火。

我突然不明白那五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突然想好好地問他一下——如果說在世界末日到來之前我還有什麼事情想要弄清楚的話。然而,他卻在我之前首先把那個問題問了出來:

“這些年,我們到底在做什麼?”他語氣悲傷,聲音哽咽。

我回過頭去看著他,一時間淚流滿麵。他也轉過身來看我,眼睛裏閃動著淚花。

他抬起手來撫在我的臉頰。我握住那隻手,流著眼淚親吻了他。他擁我在懷中,將我死死地嵌在他的身體裏。我們如同世界末日一般做愛,這城市就在我們眼前坍塌、深陷。滾燙的熔岩自無數個火山口洶湧噴發,我們的身體也如同熔岩一般熾烈地燃燒了起來。最後,我們的頭發、指甲和血肉全被燒成了灰,骨骼卻依舊緊緊地廝纏。

我們就以那樣的姿勢同這世界一起頹圮毀滅,沉入海底,一同經曆地殼運動、滄海桑田。千年以後,一個頭發花白的考古學家會在一座海島的砂岩裏找到我們的遺骸,他將會這樣對人們宣布他的發現——

看呐,那是一對戀人,他們在末日之前曾瘋狂地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