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時默然。

“文心和蘇珊是不是也都知道了?”我又問道。

她點了點頭。

“我跟他所有的事你們都知道?”

“差不多吧。”

“那你們為什麼一直都不告訴我?”

“我們還不了解你嗎?”她斜了我一眼說,“永遠都希望別人看到自己堅強、自信、光彩奪目的一麵。自己痛苦狼狽的那一麵就算忍到內傷也不想讓人看見。這個世界上你最痛恨的事情不就是別人對你的同情和安慰嗎?”

原來是這樣啊,她們為了顧念我那點可憐的自尊,這兩年竟然假裝對整件事都毫不知情。我忽又想起剛來北京時夏安和唐文心假裝不知道我是自費生的事情。有時候我真覺得,像我這種虛榮到無可救藥的人,能有她們三個對我不離不棄還真是一種奇跡。

“畢業的時候他給我、文心和蘇珊都打了電話,問我們你去了哪裏。”她又說道。

我愣了一下,說:“原來是你們告訴他的?我還一直奇怪去年他是怎麼找到我的。”

“沒有,不是我們告訴他的。”她搖了搖頭說,“蘇珊讓我們不要插手你們之間的事,我們就沒有把你的地址告訴他。我們也不知道他後來是用什麼方法找到你的。”

我們又默默無言地在牆邊坐了幾秒。

“蘇珊跟我說,去年冬天,你為了跟他賭氣讓自己陷進了一段差點無法抽身的荒唐關係裏。她和文心怎麼勸你都不聽,她們又不能直接點破,怕你會覺得尷尬。直到後來你跟那個人取消了婚約她們才鬆了一口氣。”

我忽的有些赧然。

“可是,那之後你為什麼沒有跟楊康在一起呢?”她頓了頓又問說。

我猶豫了一下說:“其實,新年那天晚上他來找我了,那天是我覺得自己離他最近的一次,我甚至覺得他也是愛我的。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卻在他的手機裏發現了他的一夜情對象的****。我跟他大吵了一架,還朝他的頭上扔了盤子。從那以後他就徹底地在我麵前消失了。”

“心裏難受嗎?”

“怎麼可能不難受啊。”我自嘲地笑笑,“那段時間每天痛苦的像是死了一樣,不敢見他,不敢想他,不敢看到跟他有關的任何東西。他的手機和大衣我直到現在都不敢從箱底拿出來。這半年來,我連他的名字都沒有提起過,因為我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把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暴露出來。你說的大概沒錯,比起痛苦,我更害怕被別人憐憫。”

她默然地看著我,俄而說:“我有時候覺得,你根本就是在故意折磨自己。”

“你還不是一樣。”我偏頭看著她說,“之前信誓旦旦地說已經不愛那個混蛋了,最後還不是瞞著我們跟他藕斷絲連。”

“我真的已經不愛他了。”她笑了一下說,“畢業那天,我跟你們說的話是認真的。”

“那你之前為什麼那麼敵視葉小蓉?”

“隻是覺得不甘心而已。”她說。

“不甘心?”

“嗯。”她點了下頭說,“你還記得前年我在汶川做誌願者時,顏良給我寫的那封信嗎?他跟我說,她沒他不行。可是一年之後,他又跟我說,是自己離不開她。有一天他跟她吵了架,一個人在家裏醉的一塌糊塗。我趕過去的時候就看見他正翻著她的相冊在哭,他說他愛她,愛到想要馬上娶她,他從來沒有像那樣愛過一個女人。那天晚上他一直跟我重複著那幾句話。我一邊聽,一邊覺得整件事荒謬又可笑。我自虐一般地愛了他八年,最後卻輸給了這樣一個做作又膚淺的女人。我發現相比起他不愛我這件事,我更加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我真的想不通,為什麼男人都喜歡像葉小蓉那樣的女人呢?”她有些悵然地倚在牆壁上說。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一隻灰色的飛蛾正不知疲倦地繞著那盞昏黃的白熾燈一圈一圈地跳動著。

“你還記得伍迪艾倫那部《安妮霍爾》嗎?”我問她。

她說記得。

“伍迪艾倫在電影中曾經問過一對看上去很恩愛的路人情侶:‘你們看起來很幸福,請問你們是怎麼做到的?’女人回答說:‘我很淺薄、空洞,沒什麼想法,也說不出什麼有趣的東西。’男人說:‘我和她完全一樣。’對那些男人來說,讓生活幸福和諧的捷徑就是找一個跟他們一樣膚淺愚蠢的女人。你對笨蛋來說終究太聰明了。”

她依然出神地望著頭頂那隻徒然飛舞著的飛蛾。良久,她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即便是那種膚淺的幸福,我也覺得嫉妒。至少,他們已經擁有了自己想要的人生。而我的未來卻依然什麼都看不清楚。”

蘇珊是在第二天早上來派出所保釋的我們。我問她,這麼晚才來是因為手續比較麻煩嗎?她說不是,她隻是單純想讓我們這兩個瘋女人在留置室裏多反省一段時間而已。

那天上午,夏安去公司辭了職,下午就訂了去南歐的機票。她說她終究不適合小圈子裏的生活方式。就比如,候鳥怎麼可能生活在籠子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