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圖片放大了八倍,瓢蟲的形像越發明顯起來。

假如她的話成立,這些東西隻對生物學家有用,絕非劫匪感興趣的內容。

“請繼續說下去。”我皺了皺眉。

“陳先生,昆蟲不會是教授遇害的引子,如果您不想聽這些學術性太強的資料,我有一些另外的想法,想提出來與您探討,可以嗎?”她走向長桌,按了無菌箱的開關,那個厚重的蓋子緩緩地向上張開。

“同種類的兩棲瓢蟲,曾經大量出現在某些傾頹的金字塔內部,由此可以得到近似結論,在曆史上的某個時期,向金字塔內放入瓢蟲,似乎是一種時尚或者說是一種奇怪的祭品。在古埃及的壁畫中,瓢蟲屬於‘光明之蟲’,古埃及人認為這種金燦燦的東西能帶領他們找到黃金,因為它就是‘黃金之子’。陳先生,我曾讀過相當多的與‘黃金之海’有關的典籍,所有的書裏都不約而同地提到過,法老命令奴隸們將黃金與瓢蟲放在一起,然後施以咒語,此刻,瓢蟲會發瘋一樣噬咬黃金,然後身體與金塊融為一體。在這種儀式之後,它們會與黃金一起沉眠,成為被金子洗禮過的‘昆蟲木乃伊’。”

那些資料我也看過,但沒有什麼成形的結論,所以此刻,我隻是靜靜聽著而不發表任何意見。

希薇戴上了一副消過毒的塑膠手套,從無菌箱的圓形架子上取出一隻茶杯粗細的玻璃觀察皿,轉身送到我的眼前。

“陳先生,這就是教授送來的那隻瓢蟲,請仔細看它的口唇部位——”我們的距離拉近到隻有一步,隨著她說出的每一個字,一陣淡若幽蘭的香氣浮浮沉沉而來。

這隻觀察皿兼有放大功能,所以我觀察到的內容實際是瓢蟲放大了四倍後的樣子。任何昆蟲被放大時都會露出猙獰可怕的麵孔,它也毫不例外,口唇部位像兩柄交錯的鋸齒鍘刀。那些鋸齒上麵,隱隱約約泛出點點金光。

“那些是百分之百的黃金,至於其純度——簡直是奇怪之極,竟然達到了小數點後麵的四個九甚至更高。陳先生,稍具常識的人就該知道,古埃及人提純黃金的水平猶在古瑪雅人之下,即使是帝王穀裏出現的金像、金棺、黃金麵具,其純度僅在百份之九十五到九十八之間。在這一點上,冷教授和我達成過共識,瓢蟲口唇上的黃金粉末,絕不是人工提煉出來的,與此前埃及發現的任何一種黃金製品有本質上的不同。”

希薇的語氣平緩而流暢,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敘述中時,不知不覺又向我靠近了半步,我們幾乎是肩碰肩、頭挨頭地看著那隻古代生物。

我更關心事件的起源,而不是目前這種既定的結果:“教授有沒有說化石是在何處發現的?”

無論別人說什麼做什麼,我都會牢牢把握住自己思路的主脈,不受任何影響。現在,我要知道的是教授他們到底找到了什麼、在哪裏找到的,然後去追查劫案的幕後真凶。

“他不肯說,陳先生,考古界的行規比較特殊,任何人都有權利保守自己的線索。不過,當我們確信瓢蟲口唇上沾著的黃金與眾不同時,他曾有一個極其怪異的表現——”突然之間,落地窗的玻璃被碰響了,發出“啪”的一聲,像是有什麼體積較大的飛蟲一頭撞上來引起的動靜。

她向窗戶方向看了一眼,臉頰上忽然飛起紅暈:“哦,對不起,嚇了我一大跳。”

我淡淡地一笑:“請繼續說下去,教授是不是大笑三聲,然後揚長而去?”

那是冷漢南的常見動作,每次在考古進程中有了柳暗花明的發現後,他都會仿效古人“仰天長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典故。

希薇點點頭:“對,的確是大笑三聲,但他卻自言自語地說了以下幾句話——”

她抬起頭來,模仿冷漢南孤傲昂揚的姿勢:“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傾天下之金鑄黃金之海是這個意思?美國人真是高明、高明、高明,我懂了,我懂了——”

我禁不住一怔,好端端的,冷漢南怎麼會提到美國人?而且還讚對方“高明”?

冷漢南雖然是一名醉心於考古學問的科學家,卻擁有強烈的政治愛憎心,對於美國借“維和”之名兩度向伊拉克開戰的行徑頗有微詞。以他在國際考古界的聲望,已經數次收到耶魯大學的誠懇邀請,對方數次發來首席客座教授的聘任書,卻都給他隨手扔進廢紙簍裏。毫無疑問,他不喜歡美國,對打著“美國”標簽的任何東西都嗤之以鼻。

現在,他稱讚“美國人高明”,無論是善意或者是鄙夷,都能說明,他的發現是與美國人有關的。

“陳先生,你能推測教授的話是什麼意思嗎?”希薇歎了口氣,打開長桌上的光電顯微鏡,調整觀測台的高度,然後把觀察皿放上去。

“僅有這些?冷馨呢,有沒有說過什麼?”提到那個名字,我心上的血痂被重新揭開,痛得渾身一顫。

“自從教授發現化石開始,我就沒有見過冷小姐,聽教授說,她身體不舒服,在酒店裏靜養。不過,請不要怪我多心,他每次提到冷小姐時,表情都會變得有些不自然,仿佛是在極力壓製著自己心底的憤怒——”

顯微鏡的射燈打開,瓢蟲被籠罩在光柱之下,那些金光越發亮得晃眼。

“憤怒?”我重複著。

冷漢南與冷馨兩父女的關係非常融洽,八年前冷夫人辭世後,他們兩個很有相依為命的味道,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算得上是父女和睦相處的楷模。那麼,在外人麵前提及冷馨,他又怎麼會露出憤怒的表情?

這又是一個不可解的謎團,我能推測出考古小組遭遇到了一個巨大的難題,甚至可以說是一個無法化解的危機。可惜,他們沒有盡早通知我,反而貿然獨力應付,才令事情演變到今天的慘痛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