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問題雖然還未演化成滔天大禍,可一旦處置不當,隨時又可能在河北掀起巨大的波瀾來。
因此近來大將軍府頒布軍政法令頗為慎重,率軍逃回的將領張郃、高覽沒有被幕府治罪,反而是被勉勵一番後允其戴罪立功,帶兵平定境內的叛亂,收攏潰逃兵民,並奉命將蠢蠢欲動的黑山賊重新趕回深山,同時幕府的重臣郭圖也隨軍同往,在軍中擔任監軍一職。
謀臣荀諶奉命趕往許都聯絡司空曹操,商定兩家接下來聯盟抵禦西涼軍之事,幕僚辛評也被派往幽州,協助袁熙招撫、籠絡三郡烏桓,收拾代郡、上穀的殘局,並想方設法拉攏塞外的素利、彌加等東部鮮卑大人,企圖分化鉗製強勢崛起的鮮卑軻比能部。
青州的袁譚也接到幕府的命令,加緊趕回鄴城商議大事。
時下駐守蔣義渠請求移營,田豐雖然氣憤其畏敵如虎、臨敵退縮,但還是沒有直言遣使問罪、撤換將領,而是主張移書嗬斥,勒令其不得擅作主張,引軍內撤。
隻是他這獨斷專行的態度著實讓袁尚不喜,因為袁紹之前喜愛幼子,所以河北基業的繼承人遲遲未定,但堂上共同議事的四人之中,逢紀、審配已經先後暗中表示效忠袁尚,所以他們一直是先草擬對策,再交由袁尚決斷,隻有以剛直孤忠自居的田豐遲遲沒有表態,而且做起事情來也從不考慮袁尚的態度,似乎隱隱有支持長公子袁譚繼位之意。
袁尚手中握著軍書,眼色變幻,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在逢紀的示意下,勉強露出了笑容。
“咳,田公所言極是,治中就依照田公之言去處置吧。”
“諾。”
審配答道,恭敬退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看到審配這般做派,雖然建言被采納,但田豐還是露出了不喜的神色,隻是礙於身份,哼了一聲,沒有再開口。
四人各懷心思、繼續議事,每隔半個時辰,就有專門待命的書佐入堂搬走處理完的公文,間或也有各曹的佐吏送來新的文書。
隨著日影漸斜,眼見著案幾上堆積的文書已經處理完,上首的袁尚和逢紀交換了眼色,率先向三人提出告辭,要轉入內室服侍病榻上父親,逢紀、審配等人自無異議,當即起身恭送公子離開。
在袁尚離開之後,久坐多時、老軀酸痛的田豐也提出了告辭,隻是這一次起身相送的審配、逢紀卻攔在了大堂門口。
“別駕留步!”
審配嗬然笑道。田豐見到兩人行事異常,心生不喜,甩了甩衣袂。
“治中這是何意?”
“田公。”兩人之中卻是逢紀接過了話頭,他看著田豐,輕聲說道:
“如今河北形勢不穩、大將軍又病篤在榻,幕府不可一日無主,三公子素來敬重田公,所請之事無不應允,田公又為何故作姿態,屢屢拒人於千裏之外。”
“逢元圖,你這是何意?”田豐眼中已有怒色。
“嗬嗬,元圖何意,都過了這些日子,田公難道還不明白,我等二人以為,三公子素來聰慧,深得大將軍喜愛,有雄主之姿,如今大將軍病篤,一旦長逝,當由三公子繼承河北基業!”
審配盯著田豐,赫然說道。
“大膽!廢長立幼,自古就是取禍之道。且不說大將軍尚在,就算一朝大將軍長逝,也得由長子繼位。三公子雖得大將軍喜愛,但長幼有序,豈可繼承大位,爾等若是強行為之,主少國疑,基業傾覆,你那們二人就是河北的罪人!”
田豐此時已經怒不可遏,他指著審配的鼻子痛罵,審配臉上也不禁變色,他咬著牙齒,過了一會才冷然說道:
“田別駕,三公子已然及冠,何來主少一說,明公之前就屬意三公子,如今雖然病篤昏迷,但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別駕素來自詡孤忠,現下卻違命不奉三公子為主,莫非與青州早有謀劃?”
“奉命?你審正南奉的又是誰人之命,真是大將軍的命令?還是這隻是你與三公子的私下密謀罷了。”
“嗬嗬,田豐,你自視甚高,以為州中之事悉決於你,但這件事情,偏偏就不是你能夠決定的,三公子乃幕府眾人所推,你附議最好,不附議也得附議!”
“審配,你包藏禍心,縱然是大將軍對你委以重任,我今日也不能坐視你敗壞河北基業,走,與我去麵見大將軍!”
田豐臉色漲紅,須發怒張,想要上前拉扯審配,審配冷哼一聲,撇身避開。眼看著兩人就要橫生枝節,一旁的逢紀心中暗暗叫糟,他與審配、耿包等人眼見著袁紹病篤,冀州無主,都有意擁護三公子袁尚繼承基業,本想趁著郭圖、荀諶、辛評等人不在鄴城的時機,將州中名望最重的田豐拉攏到自己一方的陣營,可沒想到田豐、審配這兩個剛直耿介的河北重臣言語之間齟齬叢生,儼然要將之前密謀的事情鬧大了。
“且慢,且慢,田公不必動怒,大將軍如今還在病榻上昏迷不醒,我等身為人臣,又豈可再相互攻訐,驚擾了大將軍安歇。此事不過是我等私下之言,繼承基業之事,乃大將軍之家事,悉決於大將軍之口,非人臣可以置喙。待到大將軍病情好轉,長公子抵達鄴城之際,我等再一同前往拜見,谘詢大將軍的心意,如何?”
逢紀攔在了兩人麵前,苦口勸道,田豐聞言臉色這才有所放緩,冷哼一聲,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審配不置可否,默然點了點頭,旋即轉身離開。逢紀見狀,陪笑地又想對田豐開口,但田豐卻是哼了一聲,毫不理睬,轉頭甩袖,大步離去了。
看著田豐筆直的背脊消失在視線裏,逢紀臉上漸漸收起了笑容,他低頭沉思,緩步走向了內院。
待走到袁紹的寢室前,之前離去袁尚、審配早已在門口等候,逢紀朝兩人搖了搖頭,審配沉默地低下頭,袁尚見狀咬咬牙,邁步就朝寢室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