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爰,我隻是在聽你說。我,沒有什麼要說。”
“回去看看你媽吧,她很想你,姨父也老了,你不該再恨他。”
“我不願回家,你該明白的。”
“你還在怪我?”
“沒有。”
“政瓏,你一直不肯原諒我。從十三歲開始,你不願和我說話。我沒有想過你會如此介懷。如果知道。我當初不會幫那個人的。”
“子爰,我以為你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站在我這邊。”
“你不該和別人打架。”
“他不該喜歡你,不是嗎?”
“政瓏,我明白。可是有些事我們如此無奈,你該知道的,有些事絕無可能。”
“是,我知道,所以我離開。”
她起身去廚房給自己下了一碗麵,然後很專注的吃。她對食物的需求總有種不滿足感。對食物的熱愛超出常人。
“我還是常常覺得饑餓。”她說話的時候看著他笑。
他原以為她已逃脫,可她還是泄露天機。他知道她同他一樣,還被捆在自己的堡壘裏。一個人,獨自存在。出不來,進不去。這是屬於他們的默契。即使已經無法相互安慰,但卻一直活在對方的世界裏,他們是彼此的唯一。就算不願承認,也無法逃脫。
他知道自己的孩子即將來到他的生命中,他即將成為一位父親。或許,他的內心是充滿喜悅的。
他終於決定回家,帶著妻兒。
軒顯得很高興。他願意帶她回家,去見他生命中最親的兩個人,這是他對她身份的肯定。
已經有二十年沒回過家了。他對家沒有眷顧之情。少年對父親家庭暴力的增恨和對母親無止境歎息哀怨的厭煩讓他離家出走,不願再回來。
他母親在村口等著他們。見到他十分激動,不斷地掉眼淚。他不明白他的母親為何會有這麼多的眼淚要流。他以前在家的時候,他的母親就整天以淚洗麵,父親醉酒回家見到母親哭就開始打。他對母親的同情轉為厭煩。他不喜歡這樣軟弱的母親。他討厭那個愁雲慘霧的所謂的家。也許這也是子爰不願住在他家的原因。
他見到父親,他想喊一聲爸,但終是什麼都沒有說。父親依舊不和他說話,隻是眼裏已沒有了那些暴戾。他從他手裏接過行李,對媳婦的問候以微笑回答。他一個人安靜的坐在旁邊,聽著妻子對兒子不斷地哭訴著這二十年來的思念。
他同妻子睡在自己兒時的房間。房間的擺設沒有什麼變化,房間也依舊陰暗,在這間房裏他度過了不快樂的童年和迷惘的少年。在這間房裏,他與子爰做了一個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冗長的夢。
他聽到子爰的呼喚,他睜開眼睛看著她對他笑。向他伸出手來,他伸出手去,卻夠不著。他向她靠近,他叫她不要走,可她隻是看著他笑。
他半夜驚醒,發現自己全身冰涼。他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妻子,然後下了床。
他拒絕與外界交流,他孤獨的呆在自己的房間,不願出門。他沒有朋友,他一直一個人。七歲的時候,子爰提著一個包站在他麵前。他的領地被外人強行侵入,他的內心充滿不甘願。她不和他說話,兀自打開包。滿包的書。他的眼睛被吸引。她從中取出一本,然後自顧自的看了起來。對他,並不理會。
上學之餘的時間他們就呆在這個陰暗的房子裏,他們整天廝守,他們是彼此唯一的朋友。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讀她帶來的書。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將她的書全部讀完。他看她畫畫,聽她說話。他教她看天上的星座。告訴她各種昆蟲的壽命。玩累了,就躺在床上聽收音機裏放著的很老的歌。兩個不知日月長久的小孩,相依相偎的度過了他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我想去看看子爰,我想她很孤單。”他吃完早飯後對母親說。他的母親又開始流淚,他伸出手去替穆青擦幹眼淚。
三十歲時,他再次見到她。她再生病,他送她去醫院。她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她不斷地流淚,他試圖止住她的眼淚。可是徒勞無功。
“我以為我這一生都不會再流淚,政瓏,眼淚如此羞恥。”“子爰,你現在應該少說話。”
“政瓏,我們一直在自欺欺人,對嗎?”
“……”
他在她身邊躺下,隻是這一次不再是相背而睡。他麵向她,他擁抱她,他感覺到她的呼吸,盡管他擁抱的隻是一座冰冷的墳墓。
子爰,我們如此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