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水性似乎是江南人特有的,別的地方的人想學也學不來,同樣,江南人想改變卻也不容易。
謝老板嘴角永遠掛著他那淡淡的笑容,看著對麵的那個人,說道:“你莫非以為我會逃?”
這句話一出口,那個人臉上立時出現了微妙的神色,似乎帶了一層慍怒,冷哼了一聲:“六年了,你大概以為我們都已經淡忘這件事了罷。”
謝老板腳步未停,走過了那個人的身旁,依舊拖著雲淡風輕的口吻:“不過隻是過了六年而已,若已經淡忘,你今天又何必假惺惺的來找我問罪?”他口中假惺惺三個字說的依舊很淡,但是在那個人聽起來,無疑帶了無盡的諷刺,那個人臉色一紅,隨即變白,顯然已經怒氣勃發。
他望著謝老板遠去的背影,幾乎有些氣急敗壞的叫了起來:“六處分家的家主都已經到了,等堂會的時候,你再笑給我看看。”
謝老板沒有回答這句話,腳步依舊向前,隻是哈哈笑了兩聲,聽得後麵的這個人臉色又是一陣發白。
烏衣巷。
此巷位於南京秦淮河南岸,三國時候是吳國戍守石頭城的部隊營房所在地,因為當時的士兵都身著烏衣,所以此巷因而得名。東晉時期成為高門士族的聚集地,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謝家,後來者便以烏衣貫在謝家之前,謂之烏衣謝,也不知道是烏衣巷成就了謝家,還是謝家成就了烏衣巷,不可否認的是,謝家幾乎成為了中國曆史上高門士族中處在文采風流頂端的一家。
不隻因為謝家的人,也因為烏衣巷口夕陽斜那句詩,和那句詩中的烏衣謝家。
現在烏衣巷已經成為了著名的旅遊景點,但是其中還是會有一些宅邸是私人擁有,就如同謝家主家的所在地,烏衣巷的采薇居。
謝家的人並沒有受到明清以來文采風格的影響,而是更帶有魏晉遺風。
所以主家大宅便以詩百篇中《采薇》為題。
現在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
夕陽的金輝在左,謝老板向烏衣巷深處走去,他的身後跟著兩個本家的人,那是為了防止自己逃跑,謝老板看著那兩個人站在自己身後,淡笑著把頭向後偏著,說道:“我若是要走,隻怕你謝家所有人來也管不了。”
轉過一個街角,遊客便漸漸少了,青石板鋪成的街麵顯得青綠青綠的,四周的白牆灰瓦也透著一股水氣,那是江南獨有的,一片水潤,謝老板很享受這種感覺,閉上了眼睛站在街邊,仔細品味著空氣中那獨屬於江南的味道。
本家的兩個人也在離謝老板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謝老板嘴角一直帶著笑,那種空氣中瑩潤的感覺一直為他所喜愛,就像現在,這種一身風塵將要褪走,舒爽無比的時候。
“等等。”謝老板掛在嘴角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因為他的鼻端不知嗅出了瑩潤,還有殺氣。
刺透瑩潤的殺氣。
他猛地睜眼,下一刻,他的身子已經向後移動了半尺距離,就聽見一道厲風響過,隨後,牆麵上傳來了“奪!”的一聲。
謝老板嘴角的笑意隻消失了這片刻時間,便又重新浮了上來。
他站在一旁,看著牆麵上插進去半寸多長的一柄短刀。
“謝琴,好久不見了。”
那邊兩個本家的人臉色早已經大變,但是聽到謝琴兩個字,他們馬上就恢複了正常,並又站的遠了一些,似乎是不打算管這個事情。
夕陽晃耀,小巷深處慢慢的轉出了一個俏美的人影。
夕陽的光芒將她的身體麵龐全部鍍上金黃,謝老板隻能望見一個輪廓,但是謝老板嘴角的笑意已經在慢慢加深,因為那個人影代表的不隻是謝家最為別人敬佩的人,也代表著,那是自己,曾經絢爛的人生。
那點人生,別人好像更願意叫它“青春”。
“本來我們不必說這句話的,你何必非要離開。”
謝琴站在拐角處說話,話語中也是淡淡的感覺。
謝老板微笑的嘴角浮現出了一絲苦澀:“這世上的事,不是你要他怎樣,他便會怎樣,若不離開,我豈非再無機會跟你說這麼一句好久不見?”
“離別豈非也是一種有趣的人生。”
謝老板依舊在笑,他似乎覺得笑起來,那絲苦澀便會不見,但是在別人看來,他連臉上的表情都已扭曲。
“謝琴,若此行還有命,巷口清茶,我當請你一杯。”
在場眾人分明看到,謝老板這句話出口,位於街角處的那個金黃色的人影一下像是失卻了神采,變得寡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