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慶二十五的一天。
嘉慶晨起照鏡子時,看見了白發,藏也藏不住的白發,忽然間歲月如白駒過隙,就這樣須眉皓首了。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這一日嘉慶前往禦花園,調轉步伐,行至一處庭院前,院子上掛著的“絳雪軒”牌匾漆色已脫落,朱門的一角結著蛛網,跟隨的太監小心地打開們,一簇紫色忽然躍入眼簾,原來是鳶尾花開得正盛,一叢叢在風中搖曳,一如活在記憶裏的那個人一樣年輕、鮮活。
明珠走後,再沒有一個女人能那樣輕快、活潑跳躍在他眼前,訴說種種趣事。
晚飯中有一道人參烏雞湯,多年前在長白山下的永福客棧中,似乎品嚐過這道菜,人參還是長白山的人參好,那個人如何呢。
那麼多年了,忽然想故地重遊,去看看長白山,似乎她一直就在那裏等他。
一切如夢。
長白山下,甸子街早已更名為撫鬆鎮,街市一如往常熱鬧,路邊的永福客棧中,老板娘立在櫃台邊忙碌。
那樣的背影,似曾相識,嘉慶忍不住脫口而出:“明珠。”
待那人轉過頭來,原來是翠花。
這裏似乎一切依舊,門前還是那顆老鬆樹,牆上掛著成串的鮮紅辣椒和金色的玉米,端上桌來的酸菜燉粉條,還是那濃鬱的味道。
大能從山上打獵歸來,翠花上前幫他卸下獵物,引見到皇上麵前。
看著倆人親密的樣子,嘉慶心頭浮起一片落寞。白頭偕老不過如此,而他卻未能與她到老。
這裏是他魂牽夢繞的地方,嘉慶想去山上走走。
大能似乎有些不情願道:“皇上,這個時節,山上不太安全,有狗熊,還有老虎。”
皇上奇道:“山上不是一直有這些動物麼。”
“山上冷,凍掉耳朵。”
皇上更覺奇怪,大能無緣無故不會如此阻止,莫非山上有什麼是他不能看見的。
層層疊疊的白樺樹林中,無數隻眼睛注視著他,裏麵有沒有明珠,一抬頭,卻是一隻小鬆鼠站在枝頭捧著個橡果啃個不停。
一條樟子鬆鋪就的小路向山頂延伸著,路邊有紛紅的掃帚玫,桃紅的柳蘭,金黃的還魂草,純白色的山梅花,還有一大片大片的鳶尾花,絢麗多姿的鮮花生得又高又密,天色近晚,在山野中摘一束野草閑花,嗅聞著潮濕和清香,舒適愜意。仿佛回到從前,很多東西,光轉流影沙微寒。
仿佛明珠一直在前方招手讓他往前走,跟著她往前走,仿佛她時刻都會從樹後、從灌木叢中蹦出來。捂著他的眼睛,讓他猜。
人活著的時候,總是猜得著開始,猜不中結尾。明珠,明珠,逝去竟然也是一種折磨。
這一路上,大能不斷體貼阻攔:“皇上,山上風大,一會兒天就黑了,咱下山吧。”
皇上有些惱火:“張大能,為何要三番五次阻止朕上山,在這大清龍脈上,有什麼是朕不能見的麼。”
大能囁嚅著不再說話。
轉過崎嶇山路,行過飛珠濺玉的瀑布。
那裏,就是那裏,他來到了王池,當初她和他一起坐在這裏,看著天色黑下去再亮起來。
皇上忽然發現在那天池的附近,有了一座小木屋,看去恬適安靜,仿若和這大山、樹林融為一體一般。
皇上向木屋走去。
大能伸手攔住:“皇上,您不能去。”
皇上惱火道:“大能,這就是你阻止朕上山的原因吧。”
大能跪在地上:“皇上,臣罪該萬死,求皇上責罰。”
原來當初從監獄救出明珠後,便一路護送到甸子街,為了掩人耳目,明珠不願再在永福客棧中居住,於是便獨自隱身到這山林中居住,這小木屋就是明珠的住處。
原來明珠還活著。
皇上有些激動,讓大能起身:“你放心,朕不會傷害她,隻是想見她一麵。”
皇上走到屋中,一切如常。隻是人已不在,桌上留有一方手帕,下方有一枚印章樣的紋繡——“永福客棧”。
這手帕告訴嘉慶,明珠她確實就住在這裏。
山穀回響著,“明珠——明珠——”
卻隻是他的聲音。
隻雲在此山,雲深不知處。
有些人,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隻能在記憶中珍藏。
風聲在耳邊呼嘯,眺望群山,在山脊梁那邊,一行白鷺在萬頃綠色中閃電般掠過,在漫天的彩霞中,顫抖出萬片金光。
那漸漸落下山去的夕陽如一顆即將收入寶盒之中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