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重得如扣了一口大黑鍋。雪,如扯不斷的棉絮,在空中揚揚灑灑。
大地一片素銀,寒號鳥在梅花林間抖動著翅膀,呢喃著,悲啼著,在靜夜中顯得異常的刺耳。
坐落在一片梅花樹叢的一座單獨的小四合院,正在黑夜中沉淪。隻有掛在廊下的那兩盞紅色破舊的宮燈,在寒風中簌簌發抖,左右搖曳,散發出一團迷離的光影。
突然,一道黑影從院外竹林上空掠過,直撲院內,又飛快地隱進了抱廈後的正房。
寒號鳥依舊尖叫著,宮燈依舊搖晃著。
又是一道黑影疾速地飛進四合院!隻是,這道黑影似乎在院子裏的雪地上辯識著什麼,隨後,腳尖一點,飛身上了屋脊,貓著腰一陣的起伏跳躍,在一間亮著微微燈光的房後翻躍了下去。
屋內。
光色昏黃,冷氣襲人,素色的煙蘿紗帳四合嚴垂。
黑影潛進了屋,幾步便竄到繡床前。腳踏上整齊地放著一雙鞋底磨得很厲害的繡花棉鞋,黑影拿起看了看,鞋底鞋麵幹躁而潔淨。
黑影那冷峻的眼裏閃過一絲失望和不解。
輕輕地撂開床帳。
隻見藍底白花的布被外隻露出一個嬌小的頭顱,籠煙眉玉管鼻,雙眼緊闔,瞼下的兩排長而密的睫毛隨著均勻的呼吸而微微發顫。
黑影輕輕收回手,不知是不是動作的幅度大了些,竟然碰響了帳鉤。
“雪霓……”
一聲輕輕的嬌呼。
黑影一驚,縱身就要往窗外躍去。
“你……你是誰?”紗帳裏的女孩猛地睜開眼睛,身子不由地往床裏頭團縮。
黑影躥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喝道:“不許嚷!”
他的手掌太寬厚,她的臉兒太嬌小,一個手掌幾乎將她的整張臉給蓋住。
“你……你……。”她恐懼地望著眼前這個如天神般高大的黑影,喘不過氣來。此人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披著厚重的黑披風,頭上戴著黑色麵罩,隻露出一雙冷冽而深邃的眼睛。
黑影低頭望了一眼幾乎要憋過氣去的她,這小女孩頂多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怯生生的大眼清澈明亮,此刻卻充滿了濃鬱的驚恐之色。
心生憐惜,將手掌輕輕地鬆開一些,口氣也柔和了幾分:“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她如寒號鳥般地抖索著,失色的唇不停地抖動,想說句什麼,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
“你屋裏來過外人嗎?”他沉聲問。
聲音很低沉,帶著一絲誘人的磁性。
她用力地搖頭,一頭烏黑的長發散落在繡花枕上。
他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要驗證她說的是否是實話。
“沒有,真的沒有,”她害怕得幾乎要哭出聲來,拚命地往床裏頭靠:“你……你走吧,快走吧……”
他移開手掌,沉著聲道:“不許叫嚷!還有,不許跟任何人提起今夜的事情,否則,我不能保證不傷你!”
她一下閉緊了雙眼,用力地點頭,如雞啄米似的。
他轉身一縱,瞬時又轉回身。
解下黑披風蓋在她身上,又細心地掩嚴了紗帳。
躍上窗台,飛身離去。
她不敢睜眼,躺在越來越冰涼的被窩裏渾身直戰抖。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才如患了寒症般,顫抖著撂起紗帳,輕輕喚了兩聲:“雪霓,雪霓……”
床前無人回答。
她凝眸一看,外床上並沒有人。
這下更是慌了神,提高聲調:“雪晴,掌燈!”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很快,一個身材高桃的丫頭披著一件舊襖衝進了裏屋:“小姐!”
“雪晴……”
丫頭看了一眼外床上空空如也的被窩,暗中歎了一口氣,伸手挽起紗帳,俯下身去:“小姐,是不是冷醒了?奴婢再給你蓋件衣裳罷?”
後麵的“衣裳”兩字剛說出來,丫頭便驚恐地指著那件黑披風問:“這是哪來的?”
她自然不敢說出真相,含糊地指著空空的外床:“雪霓呢,她上哪去了?”
雪晴支吾了一句:“怕是又鬧肚子了吧?”
她也不再多問,嗯了一聲。好半晌問了一句:“這會兒是什麼時辰了?”
“剛過醜時,小姐,還早呢,你再睡會兒罷。”
她緩緩躺下,隨後又猛地睜開眼,眼裏流出恐懼的神色:“雪晴,你別走,就睡在外床上罷……”
“嗯,小姐放心睡,奴婢在旁邊陪著你。”
小姐自小膽小,每夜都得亮著燈,身邊都得有個人陪侍才能睡著。
這個該死的雪霓!雪晴在心裏罵了一句,披著大襖,坐在床沿上,輕輕地拍著小姐。
漫天的雪,依舊揚灑不斷,無聲地撲進厚實的雪垛裏。風嗚嗚地響,如狼嚎一般,撲得木窗搖搖晃晃,前幾日才剛糊上的紙,這會兒已是千瘡百孔,寒風從洞隙中灌進來,屋內已如屋外一般的寒冷。
“明日再去找一下齊管家,再向他討一些紙和炭來。”雪晴冷得直打哆嗦。
她搖了搖頭:“別去了,齊管家也為難。”
是啊,總不能老是指望齊管家,他在夫人跟前也隻是個奴才。僅靠他暗中的接濟那也是有限的,而且,萬一被夫人知道了,齊管家又得挨一頓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