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羅姆一下子安靜了,一字一頓地說:“我沒有同類。女士,把你的頸子亮出來。”
朵瑪咯咯笑起來,“抱歉打亂了你的計劃,希望殺死我讓你有愉快的一天!”她扯破領口的衣物,一步步向傑羅姆逼近,直到短劍的鋒尖刺破她小腹的皮膚。兩張臉氣息可聞,半惡魔鮮紅的嘴唇彎成一個微笑,“別那麼吝嗇……給我一個吻吧!”
眼中流露出強烈的絕望,讀心者的腦釋放著致命的負麵情感,給相互糾纏的兩個形體罩上一層斑斕的靜電光環。無數淒慘的景象轟擊著傑羅姆的神經,刑架上的男人再次*起來。
傑羅姆眼神迷茫,短劍緩緩刺穿了對方。隨著劍鋒的深進,半惡魔發出解脫的歎息。“都過去了……明天不屬於我們……”她在傑羅姆的唇邊留下一個灼熱的吻,慢慢閉上了眼睛。
傑羅姆不記得上一次痛哭失聲是什麼時候。他對自己說,這將是他最後一次流淚。
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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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威瑟林難以置信地說,“他自己幹的?沒看錯?”
喬鄭重點頭,“他自己進去。喬等了一小時才去找他。他自己幹的。”
威瑟林數數四周被定住的匪徒。“三十五,三十六……四十三。唉……他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這個人是誰?”
傑羅姆坐在一道倒塌的橫梁上,眼睛盯著地麵,一言不發。被審問的男子失去知覺,躺在他旁邊。
喬擔憂地看著他,“喬沒把事做好。喬應該緊跟著他。”
兩個“螢火蟲傭兵團”的團員從樓上下來,臉色像塗了白油漆。“長官,你該去看看……裏麵有些……不好形容的狀況。”
威瑟林吩咐團員把匪徒全都捆起來,再把地上躺著的男人放到一張拚湊起來的擔架上,這才上樓查看。等他回來的時候,陰沉的臉色十分嚇人。
“喬,你跟我上來,我們得處理一些……麻煩。庫伯,如果這裏的人都恢複過來,我們很難控製局麵,十分鍾後你去通知治安官到這兒來,帶些人手。貝爾和尤裏,你們把這一層的匪徒集中起來,照看一下他們倆,”威瑟林指指傑羅姆和暈倒的男人,有些欲言又止,輕聲說,“夥計們,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樓上發生的事!任何人!你們從一開始就跟隨我,應該明白我在擔心什麼!”
幾個團員沉默地點頭。
等治安官帶著六個手下到來,隻見到一樓的大量歹徒,樓上三具屍體已經被燒成焦炭,麵目全非了。
“先生們!”治安官對匪徒們怪聲怪氣地說,“牢裏的空間差不多滿了,你們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把屁股洗幹淨準備進去蹲幾天;二,到城牆上服苦役,為期兩到三周……”
匪徒們議論了一會,牢裏的環境的確糟糕透頂,但是軍隊的苦役時限可長可短,很容易被強征入伍,扔到前線送死。治安官看到大部分人更樂意坐牢,幸災樂禍地說:“歡迎歡迎!不過,本地的法官逃到鄉下別墅去了,在河對麵的雜種圍困城市之前都不會露麵……所以,諸位的刑期隻好延長到明年夏天——如果本城可以堅持到那個時候的話!”
匪徒們不滿地叫嚷,有些人正在掙脫繩索,治安官的手下紛紛取出武器。治安官息事寧人地舉起手,“既然現在情況特殊,根據王國法律相關條款,我作為本城治安廳的全權代表,可以代為收取‘贖罪金’。諸位每人交納十五枚銀蘇特,便可自行離去!”
匪徒們再議論一會,推舉出一位談判代表,表示“贖罪金”的價碼太高,是不是可以往下降點兒。
經過討價還價,最終敲定每人繳納十枚銀蘇特,現金不足可用等價實物代替。這樣,從商人那裏搜括來的財物被細心地分成兩份,較大的部分交給代表王國治安廳的“豺狼先生”,匪徒們也沒白來一趟。治安官命令架起一個臨時收費站,匪徒們秩序井然,交納了足夠金額後就作為守法公民離開了。
鬧了兩個小時,“豺狼先生”才抽空關照一下連午飯也沒吃的傭兵們。“今天的活幹完了。你們雖然給本城的治安工作造成了不好的影響,不過合同依舊有效。”他大方的數出五十枚銀幣,“別客氣,我這人講信用!”
威瑟林還給他二十枚,“感謝你的慷慨,不過我們隻有六個人,按合同收費。”
“隨便你。還有,這兩天‘市民們’都會爛在酒館裏,等有狀況我再聯絡你們。”
最擔心的情形沒有發生,威瑟林暗中鬆口氣。他吩咐團員們抬著擔架先走,一個人來到傑羅姆麵前。
“約翰……有些話我必須對你說。”
傑羅姆把目光從地麵移開,這才發現屋裏隻剩他們兩人。他想想說:“我知道。這份工作不適合我。現在我要去寄封信,我的行李不多,馬上就會離開了。”
“這不是我想說的,”威瑟林馬上表明態度,“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不知道‘螢火蟲傭兵團’的來曆——我很清楚你現在的感受。”
傑羅姆用力擠壓眉心,“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感受……謝謝你的好意,先生,你會因此惹上大麻煩。”
“如果怕麻煩,就不會有‘螢火蟲傭兵團’。”威瑟林在傑羅姆旁邊坐下來,疲倦地揉捏手腕,“我們惹上過數不清的麻煩,有不少同伴為此搭上性命……事情總不盡人意,這我承認;大部分時候,有信仰的人都要麵對失望。不過——”他望著傑羅姆說,“再深的黑夜裏,螢火蟲總會發光!”
傑羅姆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威瑟林的表情就像在說“每天早上太陽都會升起來”一樣肯定,如果有人對朱利安說這樣的話,準得被好好奚落一頓。
威瑟林微笑,“你一定在想,‘這人是個笨蛋嗎?’”
“這倒沒有。不過我的確有些吃驚,先生,你清楚我的問題嗎?”
“我隻知道,你像我年輕時一樣不斷地問自己,‘發瘋的是我,還是這*養的世界?’”
傑羅姆隻好承認,威瑟林的眼光很準確。
“團裏每一位成員,都問過自己這類問題。我們是一些犯過錯,又不想一直犯錯的人。每個團員都有自己的過去,你隻有去問他們自己。但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秘密——你看我過去是幹什麼的?”
傑羅姆沉吟地說:“一般的傭兵團體紀律鬆散,隻為錢出力。有些退役的軍官會帶著自己的下屬從事這行業,老兵組成的隊伍有良好紀律和訓練,不過大多受雇於商業行會和權貴……”
“是啊,這類隊伍不會在‘刀市’等人出價!”威瑟林拍拍他肩膀,傑羅姆好像回到了少年時代的軍營裏,感覺熟悉又陌生。“你一定不相信,我曾是名‘灰袍法官’,團裏的成員大多做過我的助手。”
“聖裁官?!”傑羅姆倒吸一口涼氣,這可是個人見人怕的職位!
王國的密探雖然因為設立私刑臭名昭著,但逮捕高官顯貴後,隻能交給聖裁官審判。他們都有顯赫家世,不屬於王國的司法係統,隻在處理敏感的非常狀況時才會開設法庭。任職者平日兼管宮廷綠化,又被稱為“苗圃官長”。對這種邪門的組合,官方的解釋是“聖裁官有義務除去王國土地上的雜草”,實際原因則是為了防止賄賂,同時可以減輕這個職位帶來的恐怖感。傑羅姆曾經的上司、禁衛團長先生,見到國王的園丁都要畢恭畢敬,成為少年禁衛取笑的談資。威瑟林是怎麼淪落到今天的,傑羅姆隻有百思不解。
“讓我猜猜……你在想,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對吧?”
傑羅姆苦笑著說:“喜歡猜測別人的心思,這是種職業習慣嗎?”
“唉,是這樣。”威瑟林看起來一點不像個威嚴的審判者,他溫和地說,“我曾想依靠自己的力量實踐正義和公正——年輕人的狂妄。但是很多外表最光鮮的東西,內裏卻極醜惡。我用了三年放棄當初的理想,隻盼能少做不得已的錯事;又用三年懺悔自己的罪惡,同時造成了更多慘劇……有一天我問自己,我還有多少個三年可以追悔?這時……由於發生了一件大事,我就離開王宮,組建這支隊伍。取名叫‘螢火蟲’是因為,隻有在黑暗中,我們微弱的光才有價值。”
傑羅姆感到在他平靜的敘述背後,還有個曲折離奇的故事,不過威瑟林在不了解他為人的情況下,能講到這裏已經很不一般了。傑羅姆覺得欺騙如此坦誠的人未免有些過份,“我不知說什麼才好……我不是個好人……甚至也不叫這個名字。”
“這當然。退役的傷兵很難對付一大群職業打手。還有,惡魔和她的仆人。”威瑟林用隻有傑羅姆能聽到的聲音說。
“您以前見過惡魔?”
“很難用幾句話說清,我曾審理過幾件與之相關的案件,那場麵太慘了……你隻需要知道,我不介意收留一個能戰勝惡魔的劍客。如果我的眼光不錯,你會像個忠誠的士兵一樣履行職責。”
傑羅姆不由地笑起來,他太熟悉這些指揮官拉攏下屬的手腕了,他自己就曾這麼做過。
“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長官!”
“很高興與你共事。”威瑟林和他交換了一個矜持的微笑,“樓上發生的事情一定保密!王國的密探早就成立了針對‘惡魔崇拜’專門的監視機構,他們能從一丁點傳言中嗅出味道來,邊境城市尤其危險!”
“明白了,長官!”
“別這麼拘束,你會發現我很容易相處。暫時我還是稱呼你‘約翰’吧。”
傑羅姆識相地說:“我的真名叫傑羅姆·森特。至於我的職業,就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了。”
“對一個開始而言,”威瑟林理解地說,“這已經不錯了。現在我們要清理所有的痕跡,來吧,你的施法技能會讓過程更簡單些。”
傑羅姆很高興有個發號施令的長官,他自己都不明白,十多年的軍旅生涯能夠如何改變一個人。讓別人替自己做決定,總比為他人的生命負責輕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