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顧教授看清照片上的年輕女子正是他的女兒筱菁,他臉色驟變,隻覺一股熱流衝上腦門,赤紅的眼睛怒視程巍。他甚至不顧往常的斯文儀態,大罵道:“你這個畜生!賣國賊!人神共憤的漢奸走狗!簡直禽獸不如!”
“老小子,你給爺放老實點!”一旁的刀疤狠狠扇了顧教授一巴掌。
顧教授猛的咳出一口血來,他全然不顧臉上麻木的赤痛,奮力掙紮道:“小菁她毫不知情!她甚至不知道我在從事哪方麵的研究!求求你們,放過她吧!她還是個無辜的女孩啊!”
“還是那句話,配方拿來。一切我都可既往不咎。”程巍依舊微笑著,好像他們所談論的隻是再瑣碎不過的小事。
“你別癡心妄想了!我好歹也是個有良心的中國人,為人師表者,如果連國家都不顧,有何臉麵苟活無世?要殺要刮悉聽尊便,人生自古誰無死?我決不會昧著良心坑害同胞!”顧教授把眉一橫,一副舍生取義的神情。
程巍臉上薄怒漸生:“好一個慷慨就義!好一個敬酒不吃吃罰酒!刀疤!”
“在!”
“把他扔到五號細菌實驗室裏去!”
刀疤戴好防毒麵罩,臂力驚人的他上前一步將顧教授連同椅子舉起,扔在貼著傷寒標簽的玻璃罩裏。
“如今你都自顧不暇了,就不要惦念你的愛女了。我的人會好好款待顧小姐……以及唐公子的。”程巍隔著玻璃看著精疲力盡的顧教授不斷抽搐著,麵上憤然而又震驚的他掙紮著扒玻璃,嘴裏含糊不清的不知在說什麼。程巍發出一陣藐然的嗤笑,轉身離開這間陰暗不見光的密室。
待血狼回到自己的新居所,已是暮色蒼茫。他泡了很長時間的熱水澡,仿佛想把自己身上每一個被汙染的毛孔都清洗幹淨,將研究所那令人作嘔的腐爛氣息從身體中驅逐出去。
他雖生活在黑暗無光的血腥環境中近十年,但今日,是他第一次有瀕臨絕望之感。為何他要親眼目睹那樣慘絕人寰的一幕幕?為何他要在程巍手下替日本人辦事?為何他要眼睜睜的幫著外族人殘害自己的同胞?為何他要如斯的忍氣吞聲?
他一拳砸在牆壁間掛著的鏡子上,鮮血順著他的手掌蜿蜒而下,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痛。望著破碎的玻璃中扭曲的自己,他的嘴角擒起一抹自嘲厭惡的譏笑。
他是一名殺手,本該麻木無情。可看到那慘無人道的場麵,他的心頭卻有難以克製的怒火。他從不是殺人機器,他亦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以及最起碼的是非道德觀念。
他不甘成為助紂為虐的賣國賊。他要掌控自己的命運,憑什麼自己要受程巍的擺布,被他呼之來揮則去?
血狼披上浴袍,仲秋時節的夜晚微涼,瑟瑟的秋風吹過他麵部冷硬的線條,吹起他的袍角,吹得他濕漉漉的頭發有些淩亂。
一片暮色中,他凝望著對街的那間帶閣樓的小房子。驀地,原先一片漆黑的屋子裏泛起了橙黃色的亮光。
血狼的心跳仿佛漏掉了半拍——她回上海了?這一路可順利?有沒有引起唐以律的懷疑?
這幾天他對她朝思暮想,始終盼著她能早一日回到上海,他迫不及待想要告訴她: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她始終是他心間唯一的人。他不會在意她的過往,更不會聽信那些流言蜚語。他對她的感情,無可撼動。
他唯恐又一次錯過她,他匆忙披上一件風衣,狂奔下樓。
他徑直衝向那家門前,按響門鈴。
連按了三遍,才聽到有腳步聲近前,隔著門,血狼聽到一陣陌生的女聲:“你找誰?”
血狼的麵色瞬間冷了下來,他沉默片刻,終究還是問:“請問罌粟小姐回來了麼?”
門戶哢噠一聲,那女子開了門出來,反手將房門虛掩,門廊燈下是一個相貌普通的少女,穿著一襲及腳裸的花色長裙。
那少女一雙眼睛在他身上骨碌轉,見他濕漉漉的頭發、結實的身板以及匆忙係在腰間的風衣腰帶,臉上笑意愈濃,說話倒是和氣:“她出遠門了,何時回來我也不曉得。我和她同租這一套房。先生有什麼事情,等她回來,我定替你第一時間轉告她。”
“抱歉,打擾小姐休息了。”血狼心頭難免失落,同時為自己的唐突感到好笑。他隻得禮貌的欠身告辭。
望著血狼孤寂的背影,少女嘴角溢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事情好像比預想的有意思多了。
她目送著血狼走進對街的房子,這才打開自己家的房門,身形一閃,進入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