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間擁有一個相同的見解,那就是社會裏的大小事情,大概都能一笑置之。高中時的我們常占著遠食店的位子不放,在那裏以輕蔑的口氣嘲弄著日常發生的瑣事。

我想找回當初笑看一切的心情。這也是我與美鈴見麵的目的之一。

同時我還另有目的。

等待美鈴出現之際,劉謐香就坐在我旁邊靠走道的位子。雖然是四人座的座位,但椅子之間的距離不算太遠,我與劉謐香自然靠得很近。距離雖已如此接近,劉謐香仍持續監視著我,即便眼神偶爾交會,她也毫不避諱。

如此一來,要是美鈴能把劉謐香盯著我不放的這件事,合我意地誤解我和她的關係就好了——我如此希望著。

我承認,這個願望很丟臉,但是我也沒有別的選擇。雖然可悲,但自從賣掉壽命之後,我真實的“願望”就是這件事。

“呐,監視員小姐。”我開口向劉謐香搭話。

“有什麼事嗎?”

我一邊搔頭一邊說:“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我原本打算拜托劉謐香,要是被待會來的男人問東問西的話,就隨口應付一下就好,沒想到餐廳的女服務生不知何時已站在桌旁,滿臉笑容地看著我們。“不好意思,請問您準備點餐了嗎?”

沒辦法,我隻好先點了杯咖啡。女服務生確認點餐內容時,我謹慎地問了問劉謐香。

“你不點些東西嗎?”

語畢,劉謐香突然露出不妙的表情。

“呃……在別人麵前最好別跟我說話喔。”

“難不成會有什麼問題嗎?”

“我本來一開始打算要說明清楚的——其實啊,除了監視對象外,一般人是無法察覺我們監視員的存在。就像這樣。”

話才說完,劉謐香就拉著女服務生的袖口小晃了幾下。

正如劉謐香聲稱的,女服務生果然沒有任何反應。

“與我有關的感覺全被稀釋為‘不曾存在’,”劉謐香邊拿著玻璃杯邊說:“所以就算我把玻璃杯像這樣拿在半空中,女服務生既不會覺得玻璃杯浮在空中,但也不會覺得玻璃杯消失了,當然也不會覺得玻璃杯是靜止的,總之,一切都被轉化成‘不曾存在’的感覺。別說人們無法察覺我的‘存在’,就連要察覺我的‘不存在’都是不可能的喔……但是也有例外,唯獨與監視對象有所牽扯時,監視員的氣息才能被察覺。不過最麻煩的是,縱然能將‘你感知到的我’當成‘不曾存在’,卻隻有‘我感知到的你’無法將我當成‘不曾存在’啊……簡單來說,旁邊的人會以為曉峰先生正對著沒人的空氣說話。”

我偷偷瞥了一眼女服務生的表情。

她的眼神果真像是看到瘋子一樣。

幾分鍾後,我一邊小口啜飲著送來的咖啡,一邊暗自盤算,喝完這杯咖啡還等不到美鈴我就搭車返家。即便他隻遲到數十秒,我也會立刻起身回家。不過才下定決心沒多久,就看到美鈴走進店裏了。於是,我不得不向他招了招手。

才剛坐定的他,立刻誇張地表現出能與我再次相見這件事有多麼開心。他果然無法察覺劉謐香就坐在我身邊。

“真的好久不見耶,你過得還好嗎?”美鈴問了問我的近況。

“啊啊,就差不多那樣啊。”

我心想,這不是剩不到半年就準備赴死的人該講的話啊!

在互報近況告一段落後,我們慢慢地恢複高中時代的聊天方式。雖然不是很清楚記得聊了什麼,但是聊天的內容一點也不重要。用我們自己才懂的話聊是非才是我們聊天的目的。成瀨與我邊談天,邊重提無聊的陳年往事,時而相視而笑。

我不打算告訴他賣掉壽命的事,一方麵是覺得他不一定會相信,另一方麵是不想掃興。要是他知道我剩不到半年的壽命,或多或少態度都會變得有些小心翼翼,不是開玩笑不敢太過頭,就是不得不說些好聽的話安慰我,我不希望他顧慮這些沒意義的事。

直到他說出某句話之前,我都還很愉快。

“話說回來,曉峰你啊,”美鈴像是回想起某件事說:“現在還在畫畫嗎?”

“沒了。”我立刻回答後,小心地選擇接下來要說的話。“……自從進入大學後,就不曾拿起畫筆了。”

“我就知道會這樣啊。”美鈴不經意地笑了出來,“要是你還在畫的話,我大概會以為你腦筋有問題吧。”

一切到此結束。

雖然我知道要是到了大學還在畫會很奇怪,但這不到十秒的對話,已將我對美鈴這三年來的好感破壞殆盡。

真的是破壞得一滴不剩。

美鈴為了圓場,仍口沫橫飛地說個不停,但是我心中卻正在呐喊。

喂,美鈴。

唯獨這件事我絕對不準你嘲笑。

沒錯,我的確是放棄畫畫了。

但不代表這件事有什麼值得恥笑的理由。

我還以為如果是你,就能對這件事有些體諒的啊。

我對美鈴的笑臉越來越淪於形式。我點了根煙,默默地聽著美鈴所說的話,偶爾才回應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