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亡?”我不解地反問宮城。

“回過神來,您已三十多快四十歲了。孤獨的您隻喜歡騎著重機,漫無目的地到處亂晃,可是如您所知,重機是危險的交通工具。尤其是對放棄後半人生的人來說更是如此……不幸中唯一的大幸是,您與某輛奔馳中的汽車相撞後,沒有任何行人被輾傷,僅有一人跌倒。而您,卻在這場意外中失去半張臉、步行的能力與大部分的手指。”

失去半張臉?這句話不難理解,但難以實際想像。

我想,應該是一副任誰都以為“這裏應該是臉部”的慘樣吧。

“原本對自己容貌還有些信心的您隻好準備執行最後的手段,可是您無論如何也踏不出那一步,因為您終究無法舍棄那最後的一絲希望,那份‘即便如此,之後說不定會遇到好事’的希望……這的確是任何人也無法否定的希望,不過一切僅止於希望,一切不過是某種惡魔的證明而已。之後您就抱著這毫無根據的希望一直活到五十歲——最後,什麼也沒能得到,身影凋零地獨自死去。不曾被人愛過,也不曾留在任何人的回憶裏。直到最後,您仍然抱怨著‘我的人生不該如此’。”

這感覺有些奇妙。

我居然順理成章地接受了劉謐香所說的一切。

“那麼,您的感想如何?”

“這個嘛。第一個感想是,我真感謝自己將剩下的三十年壽命賣掉啊。”

這就是我的回答,不帶一絲逞強的心情。宮城也說過,這一切“原本可能發生的事情”如今已是“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情”了。

“早知如此,就不要留下三個月,幹脆賣到隻剩三天就好。”

“現在要賣還來得及喔!”劉謐香提醒我:“因為您還有兩次出售壽命的機會。”

“要是餘命賣到隻剩三天,連你也會從我身邊消失吧?”

“是的,如果我的存在確實讓您不悅,這也不失為一個選項。”

“我會記住的。”我如此回應。

其實對於後續三個月了無希望的我而言,賣到隻剩三日餘命也算是個聰明的選擇,但阻止我這麼做的,果然還是“之後說不定會遇到好事”的想法,那份惡魔般的希望。

往後的三個月,是與劉謐香口中的“消失的三十年”截然不同,一個完全不確定的未來。說不定這三個月真的會有好事發生,或許有讓我覺得“活著真好”的好運降臨。

可能性並非是零。

如此想來,就覺得自己還不能求死。

吵雜的雨聲讓我在半夜醒來,從破掉的遼雨棚滴落地麵的水聲不絕於耳。看了看時鍾,時針才剛經過三點。

一股香甜的氣味在房裏飄散。刹那間難以聯想這是來自女性的洗發精香味,全因這股香氣實在久違了。

以消去法計算,這抹飄香的主人肯定是劉謐香沒錯。我所能得出的結論就是劉謐香趁著我熟睡之際悄悄地洗過澡了。

隻是,這個結論很難說服我自己。不是我自誇,我是個極度淺眠的人,躺著睡覺也像是坐著睡一樣。光是配送報紙的細微雜音或上樓的腳步聲,就能立刻將我吵醒,而這樣的我居然在劉謐香入浴時一次也沒醒來?這真是太難以理解了。難道是雨聲巧妙地掩蓋了一切?

我姑且將結論放在一旁。一位甫認識不久的女孩子在自家洗澡這件事,的確在我心中掀起微妙的漣漪,但我早已決心不去思考她的事情。而且為了完成明天的事情,睡眠是極為必要的。隻是在如此的雨夜裏醒來,也隻能說是無可奈何了。

可惜這夜遲遲難以入眠。我決定仿照往常,借助音樂的力量催化入睡的情緒。我將留在手邊的一張CD《PleaseMr。Lostman》於1997年推出的專輯,枕頭樂團因而聲名大噪。)放進枕邊的CD播放器後,按下播放鈕、帶上耳機進入音樂的世界——雖然是個人淺見,但我覺得會在輾轉難眠的夜裏聽《PleaseMr。Lostman》的人,大概都過著不太正經的人生吧。我就是像這樣利用音樂縱容我這個無法融入世界、也不願合群的自己。

或許,現在我被迫要償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