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人不解的是,她為何要來這裏?

我最先想到的理由是“為了告訴我監價有誤而來”,例如不小心弄錯位數或是拿錯別人的估價結果之類的失誤。我不禁期待,她是來登門賠罪的。

她將眼鏡取下,仔細地收回眼鏡盒後,將不帶一絲情緒的眼神轉回我的身上。

“您好,我是從今天開始,擔任監視員一職的劉謐香。”

語畢,這位叫做劉謐香的女子,向我輕輕點一下頭。

監視員?我完全不記得,但好像真的有這麼一回事的樣子。就在我回想昨天與的劉謐香對話之際,那股想吐的感覺突然向上湧現,逼得我奔入廁所狂吐。

胃裏的東西被吐得精光後,我一走出廁所就看見劉謐香直直地站在廁所門前。就算是工作,這個女生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吧。我把她往旁邊推開,走去洗手台洗臉刷牙,倒了杯水大口喝下後,繼續躺回棉被裏。頭還是痛個不停,房裏的悶熱更讓頭痛加劇。

“昨天雖然已說明清楚,”不知何時走到枕頭旁邊的劉謐香突然開口:“由於您的餘命已不足一年,所以即日起,必須隨時監控您的一舉一動。然後……”

“這些事可不可以等會再講?”我毫不客氣地請她住嘴。“就如你眼前所見,我很不舒服。”

“我明白了。那麼,稍後再為您說明。”

語畢,劉謐香拖著行李箱走到房間的角落去,背向牆壁抱膝而坐。

之後,就不曾從我身上挪開眼神。

看來隻要我在這間房間,她就打算坐在那裏監視我。

“您隻要當作我不存在就好,”劉謐香從房間角落說出這句話:“請您無須顧忌,像往常一般悠哉度日即可。”

縱然她如此提醒,還是改變不了有個沒差個兩歲的女生正在一旁監視我的事實。我怎麼可能毫不在意,所以總會忍不住往劉謐香的方向偷看。看來她似乎在筆記本裏寫了一些資料,可能是所謂的監視紀錄吧。

被人單方麵觀察還真不愉快,被她凝視的那半側像是遭人用眼神燒得灼熱。

劉謐香昨天的確曾詳盡地向我解說監視員是什麼職務。根據劉謐香的說法,若是放任在那間店賣掉壽命的人不管,當餘命不剩一年時,大部分的人就會變得自暴自棄,並做出各種不當的行為。雖然她沒告訴我不當行為的具體內容,但大致上不難想像。

人們之所以遵守規則,是因為繼續生存於世,“信用”掌握很大的關鍵。隻是一旦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終了,情況可就不同了,因為信用是無法帶往彼岸的。

避免出售壽命的人們因自暴自棄而危害他人所製定的係統,正是監視員這套製度。隻要發現餘命不足一年的人做出不當的行為,監視員可立刻聯絡本部,在不顧原本壽命長短的情況下立刻結束監視對象的性命。簡單來說,抱膝坐在房間角落的那個女生,隻要一通電話就能立刻奪走我的性命。

隻不過——這似乎是依據統計上顯著的結果——一旦人們知道自己離死期不遠,就不願再造成別人的麻煩,因此餘命隻剩三天時,監視員將離開監視對象的身邊。

隻有最後三天,能一人獨處。

不知何時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一覺醒來,頭已不痛,也不再想吐。時鍾裏的時針指著晚上七點左右,如此珍貴的三個月就這麼浪費掉第一天,真是糟透了。

劉謐香則是依然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房間角落。

我勉強自己盡量不去在意她,像往常一般生活。我用冷水洗臉,脫掉居家服,換上顏色褪至淡白的藍色牛仔褲與衣緣鬆垮的T恤之後,便外出買晚餐。擔任監視員一職的劉謐香總是跟在我身後五步左右的距離。

走著走著,炙熱的夕陽實在眩目。這天的晚霞黃澄澄地布滿了天空,遠方的樹林傳來陣陣晚蟬的鳴叫聲,單行列車毫無朝氣地穿過行人道旁的鐵路。

我走到了舊國道旁的全自動餐廳。這是一棟寬長的建築物,樹木從店的後側開始蔓延,像是覆蓋整間店麵一般生長著。招牌、屋頂、外牆,找不到一處還未褪色的地方。店裏約有十台自動販賣機排成一列,其正麵陳設兩張桌腳細長的桌子,每張桌子上還擺著辣椒粉與煙灰缸。角落那台有著十年以上曆史的大型遊樂機台,發出的背景音效讓店內的灰暗氣氛得到一絲明亮。

我將十塊錢投入麵食自動販賣機後,抽著煙等待機器煮好食物。劉謐香坐在一旁的圓椅上,抬頭看著店裏唯一一盞正在閃爍的日光燈。這個女生在監視我的同時,是如何用餐呢?她不可能不需要進食吧?不過她身上的確散發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息,仿佛像台機器,讓人感受不到半點人味。

把眼前這碗隻剩熱度可言,味道卻乏善可陳的炸蝦蕎麥麵吃完後,我從飲料自動販賣機買了罐咖啡喝,這苦死人不償命的冰咖啡深深沁入這副幹涸的軀殼。

餘命不足三個月,卻特別浪費時間來吃這種自動販賣機做的廉價劣食的人,恐怕也隻有我了。不過我在此之前,本來就沒有“出遠門,找間高級餐廳大啖美食”的選項。這幾年的貧困生活讓我的想像力也變得貧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