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希望未來的自己是個了不起的人,內心一直覺得自己比同年齡的人更優秀,更突出。但麻煩的是,我住的那一帶都是一堆蠢父母生的笨小孩,這更加深了我對自己的誤解。

身邊的玩伴總是被我看扁。不懂得隱藏驕傲、毫不謙虛又不機敏的我,當然和班上的同學們關係疏遠。遭到同學排擠,或是東西被人藏起來等都是家常便飯。

即便考試常拿滿分,但能拿滿分的又不隻有我一個。

沒錯,就像前麵提到的那位模範生,那個名叫宜靜的女生。

我們因為彼此的關係而拿不到實質上的第一名,所以表麵是互相砥礪,內心卻想把對方踩在腳下。

但就另一層麵而言,我們也是唯一能了解彼此的夥伴。能夠正確聽懂我的想法的人就隻有她,恐怕我對她而言也是一樣。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們總是走在一起。

原本我們兩家就住在正對麵,從小就一直玩在一起,這應該是所謂的“青梅竹馬”吧。我們兩家的父母親關係不錯,在念小學之前,我爸媽工作一忙,就會把我托給宜靜的雙親照顧:換成對方的父母太忙,也會拜托我家照顧宜靜。

雖然我們把彼此視為競爭對手,但在彼此的父母麵前都知道要扮演相親相愛的小孩。我也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有這份默契,有可能隻是覺得這麼做對彼此都好吧。明明是那種會在桌子底下互相踢對方的腳、捏對方大腿的關係,但隻要在父母的視線範圍內,我們就會扮演成不用他們操心的青梅竹馬。

不過,說不定事實也真是如此。

宜靜也因為同樣的理由被班上的同學討厭。她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瞧不起別人的態度過於露骨,在教室裏總被視為討厭鬼。

我與宜靜的家都在山丘附近,與其他同學的家隔了好一段距離,這給了我們一個好借口,把整天躲在家裏的行為正當化,不需要浪費時間去同學家玩。隻有在窮極無聊的時候,才會迫於無奈地露出一副“我也不是真的喜歡待在這裏”的表情拜訪彼此。

每到夏季慶典或聖誕節,為了不讓雙方的父母擔心,我們還會特別結伴出門打發時間。就連在親子活動日或課堂參觀日,也會裝出“友情萬歲”的樣子,感覺上像是“我們就喜歡兩個人一起玩,因為這樣最快樂”。是的,與其和那些低能到極點的同學做朋友,還不如跟惹人厭的兒時玩伴打交道來得好。

對我們兩個來說,小學是一處沉重陰鬱的地方。有時候,我與宜靜被霸淩的問題會被提到學年會議裏討論。

我們四到六年級時,擔任級任導師的女老師很了解我們的狀況,隻要情節不嚴重,都不會聯絡我們的家長。要是連父母都知道我們被欺負,那我們就真的成為被霸淩的小孩了。那位老師也很清楚,我們需要的是一處忘掉被霸淩事實的場所。

隻是不管何時,我與宜靜都覺得很不耐煩,不隻對身邊的同學如此,內心的某個角落也覺得隻能與周遭建立起這種關係的自己很煩。

對我們而言,最困難的就是裝出笑臉。明明是該跟著大笑的時候,我們卻一絲笑容也擠不出來;即便勉強抽動臉部的肌肉,卻隻聽到內心某塊重要部分剝落的聲音。我想,宜靜跟我有一樣的感覺。在一片哄堂大笑的氣氛中,我們連眉毛也不願挑動一下,不,或許說是無法挑動還更精準一些。

班上的同學總是揶揄我們自命清高。沒錯,我們的確孤傲,但是真正的問題不在於我們不懂得取悅他們,而是宜靜和我在本質上就與他們不同,就像是在錯誤的花季裏綻放的花朵。

那是發生在十歲夏天的事。宜靜肩上背著被丟進垃圾筒數十次的書包,與穿著被人剪出一個個破洞鞋子的我,並肩坐在夕陽餘暉映照的神社石階上,等待著某事發生。

我們的位置可以鳥瞰整個夏季慶典的會場,狹長的參道排滿了攤販,兩側的燈籠則像是飛機跑道燈一般筆直延伸,原本幽暗的神社境內因此透出微微的紅光。會場裏的人們都流露著歡樂的神情,使得我們無法下去走進會場。

我們之所以保持沉默,是怕一開口,會場裏的聲音就會滲入。我們拚命壓抑著想張口的心情,靜靜地坐在原地不動。

我與宜靜等待的,是能肯定我們的存在,能讓一切變得合理的“某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