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道不同,不相為謀。”張金仁沒有與張仁願套近乎,直接以嚴詞進行反擊:“聽說你現在貴為大理卿,這可是執行法紀的官職,今日卻要在此幹這等目無法紀、傷天害理之事,這是為何?你就不怕他日報應嗎?”
張仁願被問得虧了理,隻好反駁道:“本使受皇帝恩惠,自當替皇帝賣命,有何不妥?”
“常言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請張大人自行掂量。”張金仁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張仁願,繼續說:“前車之鑒,猶近不遠,當學馮瀛王,莫學那董溫琪、範延光之流。”
所謂馮瀛王,就是宰相馮道,這貨任憑朝代更替,總是穩坐宰相之位,其中的為臣自保之道,堪稱一絕。而董溫琪、範延光都是發達時搜刮無度,一旦失勢,則立刻淪為魚肉,全家死絕,財產被沒,落下一個極度悲慘的下場。
張仁願似乎被銳利、深邃的眼神和話語刺痛了心窩,不知如何言語,隻好調轉馬頭,對著張崇吼道:“張崇,這征稅之事就交你全權處理,你可要把握好分寸,若要壞了本使名聲,定叫你屍橫荒野。快快把稅征齊,本使還要去兗州公幹。”
“是,卑職定當竭盡全力。”
張崇苦心安排,卻不想落了這樣一個尷尬的境地,騰起的殺氣隻得收了回來。張崇不好拿捏這個分寸,不好揣摩特使的心思。張崇自覺沒趣,隻吩咐著手下們,草草地將張氏一族搜刮了幾下,然後悶悶不樂地去其他地方搜刮了。
經過這一番草草的搜刮,村莊中凡是四條腿的或長翅膀的動物算是絕跡了。
待官兵們走後,家中死了孩兒的張姓人家開始了哭喪,鄉親們都跟著陷入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慟當中。
“兒啊,你怎麼就死了!”
“讓我可怎麼活啊……”
“這幫天殺的畜生,不得好死……”
……
悲傷的人越哭越傷心,罵的也更加厲害,把張蟲兒的十八代祖宗全部搬出來一一招呼、詛咒。
張金仁摸著冰冷僵硬的屍體,心中深深地痛恨自己沒有起死回生的醫術。張金仁避開鄉親的眼神,默默地將張懷信扶入家中,拔出箭頭,敷上藥,止了血。
“你的那幾個同伴去幫忙料理後事了,你就在我這裏安心養傷吧。”
張懷信雙眼含淚,說:“張叔,今天都怪我,不然他們也不會死。”
“莫要自責,隻能怪這亂世弄人,蒼天無眼。”張金仁很是愴然。
張懷信哭得更厲害了,眼淚似潰堤的河水,止不住地向下傾瀉。
許久,許久。也許是眼淚哭幹了,張懷信這才抬起頭,說:“等我這傷好了,定去當個兵。手中有刀,誰欺負我,我就砍誰。”
“你這孩子,世人都像你這般,豈不是亂……”張金仁欲言又止,心想這世道本就亂的一塌糊塗了,隻好改了語氣,說:“既然想入行伍,自當尋個稍微幹淨的地方。”
“請張叔指教。”
“依我看,鄆州節度張從恩治軍嚴謹,可去投他。”
“也好!”張懷信暗自切記,打定了主意。
張仁金沒有繼續言語,默默凝視著院中妻子的一舉一動。
妻子孫氏挺著大肚子,指揮著兒子張昭度:“昭度,那邊還有幾個花骨朵,都剪了。”
一下,兩下,三下……張昭度將母親親自栽種的鞓紅全部剪了,隻留下莖株和綠葉。鞓紅是牡丹的一種,因其花色似文人腰帶的紅色而得名,是孫氏的最愛。那花朵似乎在向主人告別:落紅不是無情物,從此免遭戴花郎。
“小心,小心!快到屋裏去,都這個時候了,可別驚了胎氣。”張金仁的老父、老母從屋內小跑出來,扶住了孫氏。
“父親、母親,沒事的。”
“這麼好的牡丹,可惜全糟蹋了。”張母麵露歎惜之色。
孫氏一聲苦笑,說:“母親,這花還是剪了好。今天,河邊的王花工被那些狗官給殺了,死得好慘,全都是因為這牡丹。”
張父、張母聽後,愣了半天。
張母緩緩說道:“牡丹無罪,全怪惡人太多。這王花工一輩子悲苦,早年間在皇宮中就受盡了百般苦楚,此刻也算是徹底解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