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遠方那朵菊花(1 / 2)

遠方那朵菊花

美文臻萃

作者:路軍

暮鼓夕陽,湖麵上漸漸沉寂下來,遠方的柔媚小山此時慢慢隱藏在有些昏暗的輕紗裏,夢開始瑟瑟地沉睡。在西湖邊的一個涼亭裏,一位須發斑白的老人,靜默不語,此時,他有些渾濁的眼神吃力地眺望,在微波粼粼的樹影中,在岸邊一地殘黃的菊花中滾下滴滴眼淚。遠方,隔了千山萬水的故都,此時是否也在夜的眼睛中吃力地眺望南方。那殘落的菊花是否已經盛開?

這位孤獨惆悵的老人就是孟元老。

故土難離,而一旦離開故土,難以葉落歸根的滋味該多麼痛苦!“靖康之變”前後的一幕幕情景在孟元老的眼前時隱時現。

公元1124 年9月重陽,喧囂迷幻的汴梁城在夜的醉眼中慢慢合上了眼皮,醉裏不知身是客,街巷深處的酒肆仿佛還迷醉酒精的幻影裏,門前的酒旗在鬼魅的眼睛裏搖搖晃晃。青樓畫閣在夢鄉中---宋金之間久無戰事,和平之風吹得久了,也就像發酵的酒精。

城西的金梁橋邊的一處庭院內,燈火微光,窗紗上墨染若瘦,一位藍布衣衫的中年男子手捧書卷,寂靜無聲,在繁花夜空下,院中的菊花在光與影的重疊背影裏曳動。孟元老依靠著書案邊,埋頭深讀《離騷》。晚風習習,菊香飄散,隔了窗子,陣陣大麗菊的淡雅香味漫卷過來,他不禁停下眼睛,走向窗前,在皎潔的月光中,駐足欣賞滿院盛開的菊花,他不禁輕輕吟詠起來:“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那一刻,衣袂飄飄,誌節高遠的屈原好像手捧書卷,站在月下與他一同吟誦,清純的身影拉長了時空的厚度。此時,他的眼神和屈子的眼神像隔了許久的藩籬,因為這一夜的寂寥而瞬間傾倒,他飛過去,兩雙手緊緊地拉在一起。當他們眼望滿院菊花,心中那份誌趣便像山澗流淌的奔湧河水,聲若滾雷。

在曆史的空間中沒有拘束和羈絆,隻有超脫和灑脫,隻有飛揚和期望……,或許,明君可以改變現實。他想到了另外的詩歌“細葉抽調輕翠,圓花飛碎黃”,太宗李世民麵對滿地殘菊,沒有悲歎,沒有傷感,菊花凋謝後必將怒放一個生命的輝煌,在隋煬帝浪費生命、塗炭生靈的一片廢墟之上,太宗渴望生長出奪目鮮豔的束束菊花,那是奢侈肥料滋養的束束菊花,經過春天的調理和夏日的滋養,一定蓬勃怒放。在他的書卷的一角,徽宗的《聽琴圖》圖極為醒目,孟元老此時想到了藝術天才徽宗,想起了鶯歌燕舞的汴梁就像迷醉眼神的酒徒正在走向一條不歸路,此時的孟元老縱有天造之才,恐怕也是難有回天之力了!何況,他不過是一名人言微輕的小官吏,說出去的話誰能聽得到呢?

而徽宗除了每天在延福宮專注畫他的《芙蓉錦雞》《池塘晚秋》等外,除了在禦花園擊掌讚歎畫師“踏花歸來馬蹄香”巧妙藝術構思外;除了津津樂道自己風行天下的瘦金體;除了與李師師在青樓金屋纏綿媾和,他不會想到明天是否會麵臨北方風雨滂沱侵襲的情景了,王朝的軀體已經麻痹許久了。至於汴梁城中家家院中盛開的菊花,在他的誌得意滿、睥睨天下眼神看來,無非是帝國的一點裝飾而已。

孟元老長歎了一聲,徽宗與唐太宗就像駛向不同方向的兩輛車子的車主,創業之艱和守業之難是王朝命運的循環歸宿嗎?無可奈何花落去!表麵的奢華,掩蓋不住曆史深處的糜爛。

在曆史的天空下,最清醒的往往不是貴胄官宦,而是最接近底層的百姓。他們不會沉默,散淡的筆墨,闔閭巷陌間的星星點點的煙雨,路人相逢的一劍恩仇,許許多多的陌生故事在一夜間傾覆了曆史的脈絡。孟元老無奈的歎息和慨歎就在靖康災難的前夜與四月早開的瓣瓣菊花一同沉入曆史的角落。

他想到了陶淵明,想起了那個衣衫襤褸,簞瓢鏤空的五柳先生,時過境遷,沉默並非是最好的抉擇。然而,喧囂的街巷除了瓦肆的耀人眼目,還有誰關心一個落寞的文人的囈語呢!陶淵明看中的終南山腳下的片片菊花,在他看來,那一頭仰人鼻息的烏紗怎比得上淡泊清純的菊花呢?“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隨意灑脫的生活滋味看似瀟灑,然而,隱居山林,“晨興理荒穢”的奔波勞作表象背後藏著多少辛酸的世事無奈!從古至今,又有幾位讀書人不想“達則兼濟天下”,而甘願“窮則獨善其身”呢!願為天下蒼生謀福祉,這一點上,孟元老是懂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