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這個時候提起醜丫,不但沒給兒子帶來快慰,卻使兒子的心情增添了憂鬱。第二天幺占柱拂曉就起來了,他借著涼爽的晨風,冷靜一下頭腦,順著村頭延伸的小路,來到村前的小河。這是他當年和王霞經常約會的地方,如今一幕幕往事,像河水一樣流走了……
他順手拾起一枚石子,拋進河裏,驚起岸邊一對水鳥,他目送這對比翼的水鳥,輕鬆快活地飛上藍天。“柱子哥,伯母讓我叫你回去。”見醜丫來叫他,他不知怎麼表達心情,局促地說了一句:“謝謝您照顧我媽……”醜丫把頭一低,羞怯地說:“說這些幹什麼,伯母待我比親媽還親。”她把頭抬起來,看了一眼愁眉不展的幺占柱,“剛才伯母讓我勸勸你,我知道她和你……你要放寬心,別愁壞了身子……”
醜丫說話聲音很溫柔,話音很像他的對象王霞。聽到這熟悉的話音,他產生一種錯覺,以為王霞來到麵前。他打量一眼醜丫的側影,見醜丫的身段不比王霞差,個頭不比王霞低,隻是臉比王霞黑一點。王霞那雙眼睛油黑,長睫毛,雙眼皮。醜丫這雙眼睛短睫毛,小眼睛,單眼皮。醜丫醜在她那雙眼睛,臉盤長得並不難看,若仔細端詳,醜丫並不醜,是個不醜不俊的姑娘。醜丫見他望著自己發怔,她臉騰地紅了,紅得像東方升起的紅雲。她轉過身看了一眼幺占柱那張被朝霞映紅的臉頰,見他那張英俊的臉上,布滿愁苦。他想安慰眼前這位失戀的柱子哥,一時不知從何談起,她紅著臉窘促地說:“還站在那幹嘛,伯母在家等著你吃飯呢。”
占柱收回目光,跟著她離開了潺潺的小河。
二
也許人的心情隨著天氣的變化,幺占柱那顆痛苦而又失落的心,隨著春天返青的草木振作起來。這是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幺占柱見山坡上,大路旁,搭起一座座放蜂人的帳篷。這對當地人,已經司空見慣了。不就是養幾箱子,攪幾斤蜜嗎,哪比得上我們插秧種地,晚上摟著老婆孩子熱炕頭,舒舒服服地享受天倫之樂,他們根本沒把外鄉人放在眼裏。幺占柱發現,外鄉人很會利用家鄉的自然條件。春天這裏柳絮揚花,夏天椴樹飄香,山花爛漫,有采之不盡的蜜源。他靈機一動,走訪了幾個外鄉的放蜂人,從他們那裏買了兩箱蜜蜂,想養蜂幹出一番事業。夏天的養蜂場像個喧嚷的大音箱,“嗡嗡”不停。這對幺占柱來說,似一支粗獷渾厚的交響曲,歌頌他開始新的生活。他第一次開箱取蜜時,手激動得有些發抖。他慶幸自己,終於為生活釀造果實了——這果實本身就是甜的。他每天迎著朝霞,笑眯眯地望著無數蜜蜂,圍著他在霞光下左右飛舞。他不時地蹲下身子,好奇地觀察蜜蜂在蜂箱的出口飛出飛進。他覺得蜜蜂太可愛了,猶如千軍萬馬和他一起在家鄉開辟新的戰場。他心裏很自信,那天他向外鄉人請教,一位放蜂的老漢,把養蜂說的那樣神秘,其實養蜂沒啥了不起的,不就是攪蜜賣錢嗎,樂得他禁不住唱起:“我們的生活充滿了陽光……”
一天中午,他戴著防蜂帽,忙著開箱取蜜,猛抬頭見另一箱的出口,飛出很多蜜蜂,在蜂場上空盤旋。他沒在意,不大一會兒,蜂王隨著蜂群傾巢而出,飛到樹上結成一團。聽人說,蜜蜂結團是在分窩,他急忙拿起一個空蜂箱追了過去。有經驗的養蜂人收捕分窩的蜂群,要在蜂箱裏灑上蜜汁的巢脾,這樣才能把蜜蜂引下來。他哪懂這些,在樹下舉著空蜂箱,急得直跺腳,眼睜睜地看著樹上的蜂團很快散開,鋪天蓋地地飛走了……“年輕人,那蜂蜜是輕易能釀出來的嗎?如果誰都能養蜂,早發家了……”聽了鄉親們的冷言冷語,剩下的那箱蜜蜂,他沒心思伺養了。
天,下起連綿的小雨,給他痛苦的心情蒙上幾多惆悵。雨過天晴,母親見兒子雙眉緊蹙,悶悶不樂,催他到外麵散散心。占柱沿著山腳信步走去,見山坡不遠有一座果園。聽說果園是醜丫父親栽培的,他順著山間小路,來到果園。
滿園的蒿草,幾乎掩蓋了園裏的果樹。透過陽光掩映的樹葉,零零星星有幾枚青果掛在樹上,猶如一種可憐的點綴。荒蕪的果園,給他惆悵的心境,增添了滿目淒涼。他轉身想離開這裏,從樹叢忽然鑽出一個人。“柱子哥,你到這裏幹什麼?”占柱一看是醜丫,很不自然地回答:“我來散散心……”
兩人沉默,如默然不動的兩棵果樹。醜丫順手拔起一株蒿草,把泥巴往腳上一磕,扔進了草叢。占柱不解地問:“你怎麼把果園弄成這樣?”醜丫沒有回答,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占柱幫她拔了幾棵蒿草,長歎道:“咳,這果園荒廢得太可惜了……”
醜丫眼圈一紅說:“我何嚐不想弄好果園,可是我爹開春兒撒手人寰撇下我,家裏的一大攤子就夠我忙活的……”醜丫眼淚汪汪地說:“我現在想找個幫手,你如果願意,能不能幫助我重整果園?”占柱見她對自己很信賴,折下一根樹枝,“哢嚓”一聲折為兩段:“你說話當真?”
“誰反悔,誰是小狗……” 兩人的食指自覺地勾在一起,立下了孩提時發出的誓願……
三
荒蕪的果園,砌起一座用石頭壘起的小房,升起一縷飄嫋的炊煙,給蕭條的果園帶來了生氣。經過一冬一春的忙碌,果園的主人盼來了繁華似錦的季節。眼望一棵棵親手修複的果樹,開出茂密的繁花,占柱和醜丫心裏美滋滋的。雖然果樹正處於花期,可是果園的主人提前感受到了豐收的景象。
柔韌的秋風像一把梳子,把果園梳理得似一位羞羞答答的新娘。一天黃昏,果園吹來一陣和煦的山風,山風吹過,搖起樹梢,占柱站在那凝視著壓彎枝頭的累累碩果,心裏一陣激動,一陣遐想……此時他想的最多的是醜丫,如果沒有她,自己也許會跑了蜜蜂就一蹶不振,如果那樣,自己的精神支柱就垮了……他的精神太專注了,竟沒有發現醜丫來到身後。
“柱子哥,伯母讓你回去,說東莊來個給你說媒的。”醜丫身披霞光,臉色通紅,她暗問自己:“今天怎麼了?”她偷偷打量占柱,她覺得占柱的劍鼻、濃眉,還有微微下垂的嘴角,那樣可愛。她想向他披露心跡,可是又怕他……她心裏矛盾著,躲著占柱的目光,見占柱正以深切的目光望著她。她窘迫不安地說:“你怎麼還不回去?”
“我想打一輩子光棍兒。”
“這可不行,伯母盼孫子都盼紅眼了。”醜丫說完,看了看占柱的表情。占柱說:“自從我和王霞吹了,我媽總張羅給我介紹對象,這年頭時興自由戀愛,用不著托人搭橋牽線。”“你戀上誰了?”醜丫忐忑不安地問。
占柱看了看腳上穿著的新布鞋,紅著臉說:“我戀上一個不怕吃苦,會做鞋襪的姑娘。”醜丫忽然想起半個月前給他做了一雙布鞋,見他腳上穿的正是自己送給他的那雙布鞋。“難道他相中我了?”她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激動地問:“你能告訴我,那位姑娘是誰?”占柱說:“暫時保密。”
“是不是看上了什麼張霞李霞呀?”醜丫半真半假地試探他,見他把臉一繃:“你怎能和我開這種玩笑,我看上誰了,你心裏還不清楚?我媽對我說,‘醜妻近地家中寶’,我要找一個醜丫頭。”“不許你胡說。”醜丫臉紅得像壓彎枝頭的紅蘋果,羞赧地低下了頭。她上身穿著質地很薄的紅絨衣,透出了乳峰的優美曲線。占柱和她幾乎天天在一起,卻沒有發現她長得這樣豐滿。也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他感到她那雙眯縫的小眼睛,像一條美麗的金絲線,牽動他的心。
兩人對視著,目光像電流接在一起……瑰麗的夕陽,染紅一對偎依的身影,樹上那成熟的果子,在晚霞的照射下,閃耀一種誘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