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回過頭說,你說啥呢,說得人心裏怪嚇得慌的。女人剛回過頭去,馬上就喊叫起來了,喊男人進去幫忙,幫著查看查看貨物。女人說,你總是站在門口沒完沒了地看啥呢,是看大姑娘嗎?你快別看了,快進來幫幫忙吧,待會兒取貨的車就來拉貨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快進來幫幫我。女人說,你仔細看看,看看哪些貨快到保質期了,哪些貨已經過了保質期,都挑出來,車一來,就讓人家趕快拉走。待會兒,有一輛麵包車要來拉走接近保質期和已經超過保質期的貨物,要把那樣的貨物拉到一個特殊的地方,用特殊方法把商品上的標簽清除掉,換上新標簽再把貨送回來。說話間,拉貨的小麵包車就開到了超市門前停了下來。女人和男人從超市裏往出抱東西,小母狗就瞪起眼睛好奇地看,可那個司機從超市裏往出抱貨時,小母狗就不行了,就汪汪地叫,甚至要衝上去咬,抱貨的司機瞪起眼睛罵道:球大個東西,瞎了你的狗眼啦!女人朝狗踢一腳,踢得狗尖叫幾聲,尖叫幾聲以後,又換了一種聲音,還是朝著司機汪汪地叫,就是那種一定要守護住財產的狂叫。女人又踢狗,把狗踢跑了。鷹鉤鼻子抱著一抱東西走出超市,突然站住,站住不動,目光炯炯地凝視著德國黑背的主人牽著狗從超市門前經過,兩個男人又突然見麵了。突然見麵的兩個男人都突然立正不動了,眼睛也不動了,都黑眼珠盯著黑眼珠,都不示弱地盯著對方。那樣的相對而視,傳達出一個信息,就是要讓對方死。
德國黑背不肯停留,拱起身子往前拱,就像耕地的牛一樣往前拱,拱得主人拽著繩子趔趔趄趄地倒動腳步,倒來倒去就倒遠了。
鷹鉤鼻子想,那個男人不是情願走的,是被狗硬給拉走的,看樣子根本不是出來遛狗,看樣子就是來觀察他的動靜,來尋找下手機會的,他分明看見那個男人的臉上充滿了殺氣。鷹鉤鼻子看見那個男人被狗拽走了。那是一隻彪悍龐大的狗,脊背上閃爍著亮晶晶的黑光。鷹鉤鼻子把抱在懷裏的貨物放進車裏,不由自主地挪動起腳步,遠遠地跟蹤著那隻狗和那個人。狗和人,慢慢地走著,走過幾座樓房,又走進一條市場街,狗走在市場街上的時候,有時會突然揚起龐大的腦袋,抖動著巴掌大的紅舌頭,猛然注視一個人,那個人就嚇得立即站住,立即往後退。鷹鉤鼻子遠遠地跟著狗和人,足足跟蹤了兩個小時,一直看著狗和人進了一個院門裏,他估計那個人就住在那裏。為了印證自己的估計,他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背靠一棵大柳樹坐下,側臉看著那個小院門。他跟蹤累了,想休息一下。過了好長時間,沒見院門打開,他斷定那隻狗和那個人就住在裏麵。他想更清楚地知道狗和人的所有情況。那個院子對麵四十米處正在施工,正在蓋樓房,他數了數,是七層樓房。他走進那座正在施工的樓房裏,沿著樓道一直往上走,走到四層的時候,停了下來,他向左拐進一間房裏,走向窗戶,應該叫窗口,隻是壘了磚,牆上連灰漿都沒抹過。那個院子,一下子就暴露無疑了。鷹鉤鼻子看得非常清楚,院子裏有一排坐北朝南的房子,一共五間,狗窩在住人的房子側麵,是一間不小於住人的房子,也跟住人的房子一樣,有門有窗,窗戶是大窗戶,安裝著中空玻璃。那間狗窩,比鷹鉤鼻子家的住房可闊氣多了。院裏還有一間房子,看樣是鍋爐房和廚房。這簡直就是別墅,他覺得就是別墅。他趴在樓房窗口上,兩個胳膊肘壓著窗台,時間長了,感覺窗台硌疼了胳膊肘。突然,那個男人從家裏出來了,一揚手,給狗扔過去一塊東西。鷹鉤鼻子趕緊蹲下身子,害怕院子裏的男人看見他。他藏在牆後,心情緊張,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藏在掩體裏的狙擊手,他把外麵那個男人也想成是一個狙擊手,誰的動作敏捷,誰就有活命的機會,對方越狡猾,這場較量就越刺激。過了一會兒,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緩緩地往外探頭,慢慢的把眼睛露出窗台,先露出一隻眼,又露出一隻眼,是很專業的動作,他沒有看見院子裏的那個男人。他開始觀察狗在吃什麼,最後確定是一隻剝了皮的兔子。他想,如果有一天夜裏,他想去殺死那個家夥,應該怎麼殺?院牆外麵有一棵大槐樹,攀援著大槐樹爬到牆上,兩隻手扒住牆頭,慢慢地把身體吊進院牆裏,兩腳落地後,彎倒腰,沿著牆根兒輕輕走,走到牆角裏趴下,向右拐爬行,爬過兩個窗戶,爬到門邊,悄悄推開房門,閃電一般衝進家裏,家裏最好是隻有一個人,最好是那個人正在睡覺,可沒有想到的是,那個人沒睡著,突然發現了他,突然從床上一躍而起,向他衝了過來,他順勢把手裏的殺豬刀捅了出去,直接捅進了那個人的肚子裏,那個人就像一節被踹了一腳的木樁,向後倒去,他感覺到攥著刀把子的手噴上去一股熱乎乎的液體……他覺得他的這個刺殺計劃設計得很完整,可就在他準備離開那個窗口的時候,突然又覺得自己的計劃並不完整,他想起了那隻德國黑背,他想他如果跳進牆裏的話,那隻德國黑背會狂叫著向他撲來,會一口咬斷他的脖子。他覺得沒錯,德國黑背一旦張開嘴,就會像鍘刀鍘草那樣,哢嚓一聲就把他的脖子咬斷了。他覺得那隻狗有那樣的本事,他覺得那隻狗是阻止他完成計劃的最大障礙,想要完成刺殺計劃,首先要除掉那隻狗。他想來想去,覺得有辦法了。買一隻炸雞,給雞肚子裏裝滿滅鼠藥,扔進牆裏去,驚動了狗,狗狂叫著撲了過來,發現撲住的是一隻炸雞。過一會兒,再扔進一塊小石頭,再扔進一塊小石頭,如果還沒有動靜的話,就說明狗被藥死了。他覺得他這次的計劃才是天衣無縫了,於是就很得意地哼著《兩隻蝴蝶》,慢慢地往樓下走。“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麵帶刺的玫瑰……”他哼著歌,回到超市裏,他老婆馬上就朝他怒吼起來:“飛飛飛,飛你媽個蛋呢,幹著幹著活兒就跑了,聲也不吭就跑了,你是讓哪個野狗把你勾引走了?”
他陰險地笑了一下說,你說對了,就是讓狗把我給勾引走了,是德國黑背,就是那隻德國黑背。
女人白瞪了他一眼說,你看你那個小樣兒,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