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忙中的節日總是過得很快,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過完了端午人們又要忙活了。五月椒紅了,又是到了花椒的采摘季!
收回的艾草掛在房簷,失去了綠色泛出白來。
二哥打來電話說了考試的具體時間,是在下個月的十五號,十四日領準考證,考場設在市一中。
我依然無心看書,但是總要做做樣子,於是別過了舅公帶著黑啤,回到外公的窯洞。
白天無聊的時候會看看書,有時候幫著小姨曬曬花椒,餓了就吃些幹糧,每天隻有晚飯才能好好吃頓熱飯。算起來又有好幾天沒見傻子了,也不是挨打沒有?
曬花椒的時候最怕變天,有好太陽一天就可以曬好,如果一遇到陰雨天,濕的花椒堆積的多了就會發黴,就算用其它的辦法烤幹,在色澤上就紅的不可愛了,價錢自然也要下降,尤其在挑剔的花椒客的眼裏,至少要壓下一半的價來。故此在花椒的曬製上農村人是不會馬虎的,每日至少要留一個人在屋裏看守。
有時候我就會代替姨夫在屋裏曬花椒,做些便易之事,畢竟我是要考取公務員的,誰也耽誤不起,你想花椒一年能買幾個錢啊?但是我卻不這麼想,曬花椒雖然無聊,但是比起一些教條的書本知識還是有趣的多。夜裏回到窯洞,我會點上油燈慢慢翻看坎刀門的典籍,黑啤則早早上炕睡了,隻是有風吹草動時迅速的抬起頭高豎著兩耳聽著動靜。
小姨給我炒了些酸菜,就盛在之前從傻子那裏換來的罐子裏,反正自己一時也搞不清楚值不值錢,閑著總是不好,至少是自己花不少老壇酸菜麵換來的,盡管傻子還不曾來索取,但是我知道他一定記得,畢竟這家夥對吃的有特殊記憶;於是便用罐子裝了酸菜。開始還不太留意,直到小姨問我上次的酸菜吃完了沒有,才想起還有一罐子酸菜。等到夜裏回去一看——雖然天氣炎熱,就算這窯洞消暑也不至於一罐酸菜一點沒壞吧!看來這罐罐的確是個寶貝,等回城查查資料看是什麼來曆。
高照終於來了!那天大概是早晨九點鍾,我正在睡回籠覺,聽見院子裏有聲響,黑啤也沒有叫,我就知道一定是傻子。對於他的到來,雖然我期盼,但是他這個時候來還是讓我很是詫異,畢竟今天天色這麼好,是個摘花椒的好日子,就算沒出去也至少留在家裏曬花椒啊!怎麼來找我了?我心想:這家夥不至於吧?估計是來要桶麵了。看著他髒兮兮的站在我眼前,我看著他翻了翻眼睛說:“你今天有空了,不會是你家的花椒摘完了吧?”
“叔,還沒摘完……”
“那就是你在偷懶,”我逼問道,“是不?”
“不是!”
“還說不是,不是?你這麼好的天你既不上山摘花椒,也不在屋裏曬花椒,你胡遊亂轉個啥?”
傻子急呢,忙說道:“真的不是!後天要給神過會,村長讓村裏人都在屋裏準備,今天各家各戶都沒出山,順便曬曬積攢的花椒。”
“過會?什麼是過會?”
“這個我也不曉得,反正到時候會殺羊,有羊肉吃。”傻子眼中充滿了無限的憧憬。
“我來給你特地說一下,我還要到我舅舅家要麻子。”傻子轉身向窯門外走。
“你要麻子幹什麼?”我支起身子問道。
“炒著吃啊!”傻子說,“你一定沒吃過,好吃的很!到時候我給你帶點你嚐嚐。”
“那你去吧!”我又縮進被子裏,夢起周公。
異域的雪山在我眼前,附近沒有村落,遠遠不時的傳來鳥槍的聲音,跌宕在山穀之間,久久未曾消逝。
河穀不大,漫天飛雪落入急促奔騰的河水中悄無聲息。
我一直在馬背上,身上冰冷,馬在齊膝的雪裏中行走著,顯得極為緩慢。玉米和蕎麥都沒了,一隊人馬不知是死是活,當時槍一響就打亂了,我們可能中了埋伏,到處都在打槍,也不知是誰打的我們,一直打到夜裏,我才摸黑逃了出來,還好馬和我都沒受傷。騎著馬迷迷糊糊走了一夜,醒來發現自己就到了這裏。現在槍也弄丟了,吃的也沒有,更要命的是我迷了路,雪下得這麼大,在找不到人家避避風寒我和馬都會被凍死。我從馬背上下來,再不下來我的胯子就會粘在鞍子上的。雪太大了幾乎什麼也看不見,該死的雪天,以前下雪的日子我一準總會去找姑娘,現在一想起溫暖的身子我就想死。等身上稍微暖和一些,思維也清晰了,我這麼漫無目的的瞎走一定會死路一條,現在得找個地方暫時避避等風雪小些了在去尋尋人家,討口吃的。
我開始摸索著向山邊走去。有個大石頭,緊挨著地麵的一側有個洞,洞裏有生過火痕跡,看樣子之前有人在此待過。我把馬牽進洞裏,讓它頭朝外窩著,馬累急了勾頭伸著脖子舔著炭灰。我得去撿些柴禾來,至少烤烤身子,衣服哢哢作響估計結了層不薄的冰。還好山上到處都是樹,我在樹洞了掏了些幹苔蘚,在樹下拾幾根樹枝,不敢走遠,便轉身朝回走,腳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趔趄一頭紮進雪裏,柴禾散了一地,我緊張的趕緊站起身來,把柴禾收攏到一處,向前走了兩步感覺腳上有些不對勁,一看,哎呀!媽的我的鞋呢?
估計是剛才給絆掉了。
腳踩空的洞還在,我伸手摸索著,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鞋子就卡在下麵,大概在雪下半米深的位置。我將雪不斷的向身後拔去,越來越清楚了,那個硬邦邦的東西居然是一條胳膊,鞋尖卡在下麵。我趕忙抽出鞋子,套在腳上,慌忙往回走。走了幾步我突然想他身上會不會有什麼用的找的東西,比如:吃的東西。我又一次走回林子。死屍被完全的挖了出來,是個藏民,估計年齡在四十歲左右,穿著皂色的袍子,腰裏圍著一截虎皮,手裏是一把叉子槍,腰裏掛著藥葫蘆,看樣子是個獵戶。我又在身上搜出一帶煙葉和一個骨質的煙鬥,一個裝著麵粉的袋子,估計是糌粑。我看著這些東西心滿意足的笑了,我對著死屍說道:“大叔,你已經死了這些東西你都用不了了,送給我,也算你的功德一件,你們藏民不是最信佛嗎?要不把你的袍子也送給我吧?你如果不同意你就搖搖頭,我保證物歸原主。”
我說完這句話我就後悔了!
他的頭真的晃了幾晃,啪嚓斷了,從脖子上掉了下來,咚咚的幾聲不見了,我才發現頭掉下去的地方有個深洞,頭就掉進了洞裏。此時洞裏傳出喵喵的叫聲,我趕緊往回跑。等回到石洞還心有餘悸。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洞?明天說什麼都要離開這裏。
有了槍和火藥生火就簡單的多了。夜晚來臨洞外一片亮白,映著閃動的火光,我一邊飲酒,一邊吃著糌粑,一邊給馬也一把把捧著吃。馬吃了糌粑神情好多了,雖然疲倦估計明天就會好起來。我卻中邪似的一遍一遍想著樹林裏發生的事。到底是個什麼洞呢?那個貓叫一樣的聲音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他為什麼要絆住我?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等等一切東西都需要我求證。媽的!我又喝了一口酒。山穀裏的風吹的嗚嗚響如同鬼叫一般。……
叔……叔……
我起來又是一身汗,哎!又是個夢。我哆哆嗦嗦的摸出煙點上,我猛地咳嗽了幾聲,沙著嗓子說:“進來吧!”
傻子聽見我喚就進來了!
我說:“事情辦完了?現在幾時了?”
傻子看著我吸煙暖了暖嘴,我扔給他一根煙,他將煙含在嘴裏說:“辦完了,麻子我都送回家啦!我也不知道現在是幾時,反正要吃午飯了。”
傻子盯著我說:“今天我媽煮洋芋準備砸洋芋攪團,你到我家吃吧?”
我說:“難得你有心叫我吃飯,但是我一般不吃別人家的飯,再說我姨家說要殺雞……”
“可是我都給我媽說了……”
“那你就拿些洋芋來……”
“那好吧!到時候我放到灶上。”
吃過晚飯姨夫洗了頭,換了身幹淨的衣服。我問他弄啥去?他說,村裏組織要過會,齊姓的人中自己又是個長輩,所以要去商議。看樣子傻子說的不假。我就要求自己也要去看看。姨夫說:“你不是忙著複習嗎?”
我說:“也不在這一時半會,有的是時間,可這過會我卻從來沒看過。”
姨夫想了想說:“好吧!不過一會你不要說話。”
我說:“好!”
會場設在莊戶中間土場邊上的一間瓦房裏。廳裏擺著幾把椅子,規格和形質都不是很統一,估計臨時從各家籌集的,屋角支著一個蜂窩煤爐子,一個半大的孩子燒著水。
人們零星的都到齊了,一屋子沒有一個女人。
大家都小聲交談著,嘀嘀咕咕的說著各自的收成。
有人問:“成壽你爺怎麼還不來啊?”
那個燒水的孩子說:“就來了,我爺最近摘花椒腿子站腫了走的慢。”
屋裏的人忽然意識到什麼,各自擼起褲腿抹著腿子,誰的腿子不腫呢?一天要站十七八個小時,又都不是鐵腿。
場地側麵的一幢房子後,傳來了濃重的咳嗽聲。
人場裏有人說道:“來啦……來啦……村長來啦!”
咳嗽聲一斷,牆角拐出個老人,一頭銀發,年齡約莫七十上下,身上是一身舊中山裝,腰不弓背不駝,隻是走的有些慢,看樣子真的是腿疼。
成壽趕緊把老人扶上土台,有人問好,老漢就點點頭。等老漢坐上中間的椅子,屋裏也就沒有了聲響,吸煙的也不是很大聲了。成壽端來一杯熱茶,老漢喝了一口,手裏抬著搪瓷的缸子,上麵寫著“老三前線”。
“鄉親們,各房各戶的家長們,今天讓大家來,可能大家心裏都很清楚,”老漢頓了頓接著說,“再過兩天就是青山爺的壽辰,往年我們都要過會的,這一二年因為村裏的壯勞力不足,又是搶花椒的忙季,有人給我提這事,我也問過神主,從神主處請的卦來看,神主到時沒有刻意要求,我想大家忙也就算了。可是前兩天神主給我托夢了,他說,自己身上的衣服舊了。我前天去廟裏一看,泥塑的袖子掉了一地的漆。雖然這些年沒給青山爺過過會,可他老還是盡力的護佑我們,你想各家都有出門打工的人,那家出過事啦?沒受過大風,也沒降過冰雹,風調雨順,這是誰的功?我提議今年要給神主過個會,請個畫匠來重新修飾一番,這個傳統不能忘!
你們幾個頭人商議一下給個方案,我好通知大家早作準備。”
老漢說完,人們就小聲議論了一會兒,有點頭的也有搖頭的。成壽給大家上了一圈開水,就又站回他爺的邊上,看著大家。
議論的聲音停住了,大家都看著老漢。老漢看了一眼大家說道:“還是老規矩,我代表劉家,我們劉姓的人同意。”“百順爺既是村長又是廟官,他老人家都說好了,再說神主又托了夢的,我們高姓也同意!”一個老漢接過話,氣運很足的朗聲說道。“既然吼狼老漢同意了,那我們趙姓也同意”一個五十歲的半老漢緊跟著說道。原來之前說話的人叫吼狼老漢怪不得聲音這麼大。這個村大姓一一表了態,那些小戶也都象征性的追隨了一下,事情就這麼定了——也就是說對於過會的事就要行事了。後來我姨夫給我詳細的說了下這個村的姓氏分布:這個村人口不多,估計整村也就一百來戶,可是姓氏雜,原先就劉、高、趙三個大姓,後來又遷來了姓齊的,姓馬的,姓王的,前些年還有一戶姓李的在山崖的破窯裏住,專門養蜂子,說是從四川來的,估計是逃超生難的,女人來的時候就大著肚子,還帶著個姑娘當時有三四歲。那家人男的很勤快,閑的時候就去各家幫幫忙,女人描的一手好鞋樣,人又識字,和村裏的女人關係都好,誰家地裏產下啥,都會給送點。女人終於要生了,之前有經驗的女人說,肚子尖肯定是個男孩,哎!也該那男人命裏沒有兒子,女生生產時偏偏是個難產,五牛的媽操置了一晚上,頭發都白了半邊。男人聽著屋裏女人痛苦的吼叫抱著女人窩在門檻上哭;終於生了出來,是個男孩,烏青著嘴臉……